摆夷人舍财不舍法,赚再多也是拿去做帕嘎摆行善事,吴崇礼倒也明白刀昭罕不是在唱高调。
关于刀昭罕来昆的动机,吴崇礼内心里一直有个小期许。这晚刀昭罕没应酬,两人早早上床,几番亲热后时候还早,他躺在刀昭罕身上,半嗔怪半诱哄地问了。
刀昭罕却答得一本正经:“此次来昆确实走得急,正是班宇农忙时节,去年就没祭寨心,今年又先跑出来,全靠老幸们撑着。”
“那你还出来?昆明这点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岩吞比你还手紧些。”
刀昭罕拍他两巴掌,又不舍地摩挲着:“一来为着感谢商会和运输处这两年对我们的照顾,这事我须亲自出面才好。二来么,我尚有些公务在身。”
“就你这两天跑龙公馆的公务?我谋着你去送礼呢。”
刀昭罕揽下他啃一嘴,笑道:“送礼自然不能少,公务却也有些。自去年以来,日本和尚在缅甸走动越发积极,与德钦党更是亲近——你可晓得德钦党?”
“听说过,似乎是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组织?”
“是,他们就为着寻求缅甸独立。不过昂山将军曾与日本达成协议,还送了一些青年去日本接受训练,这个可危险。”
“怎么缅甸也跟中国一样,外敌当年,执政党和在野党且打个不亦乐乎。这事政府应该晓得。”
“设治局局长晓得,说是上报了,土司不放心,要我上来向龙主席汇报。”
对于云南人,中央政府毕竟太远。这两年国有银行和企业入驻云南,外省有钱人亦来开矿、开运输公司和开商号等,反有钱捞的生意都有外省人,普通云南老百姓没享受着什么实惠,反而滇币变成废纸,法币又一日复一日地贬值。云南人都怀念着战前高度自治的云南政府,他们眼里,也只有龙主席。
吴崇礼想着听到的传闻,偷偷附刀昭罕耳边道:“听说委员长最近把嫡系部队从前线换下来了,为着保存实力对付红党。他且不着急打日本人。”
“前两日遇着吴四爷,我也讨教了一番。吴四爷认为,委员长会乘机向美国要装备,这抗战,自然是暂时拖着比较好。”
“他有布置奢华的防空洞,自然不怕空袭,我们昆明连老鼠洞都没有,他就没点父母官的慈悲心。”
两人聊得郁闷,各怀感叹睡了。
躺着迷迷糊糊时,吴崇礼忽然想起谈话的初衷,心头暗暗叹气。怎的就偏爱上这种男人?做事总是一板一眼有理有据的,不可能有“想你了就来了”
的冲动,更不会滑麻溜嘴说出“只为着看你一眼”
的肉麻话。
他这边瞌睡不住但又忍不住纠结地乱想着,刀昭罕只当他睡熟了,轻手轻脚翻个身,给他掖被角。他忙贴过去,蜷进男人怀里。
刀昭罕以为他又想行事,在他唇上啄一下,“还要么?”
探手下去摸着软东西,晓得他想睡了,于是抱紧了哄一句,“乖,睡了。”
吴崇礼喜欢被这样宠溺,刀昭罕也不觉得自己这般倾心服侍有违规矩,他只管抱紧人,美滋滋地高兴着亏得这次赶来,来得值了。
在班宇接到玉蒽去了美国的消息,他的第一念头是吴崇礼也要跟着去。人若去了美国还怎么相见?
他不顾巫师和老幸们的恳求,执意在泼水节后就上昆明,本是抱着能处一日算一日的心态,却意外地丰收了。
虽然他嘴上说不敢想会有别的人像玉蒽阿妈那么稀罕自己,心里其实没放弃期盼,如今碰着了稀罕自己稀罕得心力憔悴的人,而这个人,正好也是自己唯一稀罕的——夫复何求?
“刀昭罕,”
吴崇礼迷迷糊糊地问,“我爸有没给你看玉蒽的信?”
“看了,哪里是信,只会写‘爷爷、吴叔叔、玉蒽’几个字。”
吴崇礼以为他计较,拐拐他解释道:“玉蒽最先学会写的是‘阿爸’,不过她不晓得你在昆明,所以信里没提,下次叫她补上。”
“写封信又要坐船又要坐车的,着实辛苦。有太太带着她,我且放心。”
刀昭罕对那边确实放心,对这边也确实不放心,于是试探着问,“崇礼,吴四爷说他先要到重庆等地走走,然后再去美国,你呢?”
吴崇礼是着实困了,又被他揉捏得昏昏欲睡,竟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忐忑,嘟囔道:“祖国危难之秋,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我是不会去国离家的。你且看着,定有我吴公子为国效力之日。”
“你——你要回滇军?”
“才不回滇军,躲他们且来不及呢……”
刀昭罕听得一惊一乍的,却等不着后话了,于是轻轻抚摸怀中人:“崇礼,睡着了?……乖,睡吧!”
阳历7、8月是云南的雨季,刀昭罕本计划待到开门节后才回去,这晚睡到半夜却忽然被吴崇礼摇醒。
“这几天日本人该来轰炸,但没来。”
“没来不好吗?”
刀昭罕也不睁眼,直接把人捞下来困住,“睡吧。”
“说明飞机怕雷怕雨,乘着雨季你赶快走,雨天路滑让依旺开慢些,总比吃炸弹好。”
吴崇礼固执起来是谁也拧不转的,比如他喜欢男人、他前些年的浪荡、他当逃兵去修路……
刀昭罕的功力更比不过老太爷和吴杨女士,也不舍得过度违逆他。于是一个大雨如注的清晨,刀大头人被撵出了昆明。
按吴崇礼的意思,是想把刀少爷也撵走的,刀少爷却死活不走,刀昭罕只得让岩善留下服侍。
对于在中国横行的日本人,他们的司马昭之心是谁都晓得的,占领中国是其占领亚洲的关键,而中国又是“一个不可能统一的分裂的弱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