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不是明主,沈裕也未必。
沈裕近来种种行事,透着骨子里近乎自负的狠辣,他是个聪明人,有能耐有手段,也因此更加危险。
没人约束得了他,也正因此,难免令人担忧他彻底失控时会如何?
“我拟了封请帖,邀沈相过府一叙。”
公孙玘打量着沈衡的反应,意有所指道,“清淮你说,这宴席是不是不宜摆在别院?”
沈衡同公孙玘对视一眼,稍显无奈地笑了声,默认了他的试探。
“你真是……”
公孙玘心中已经有所预感,但真等到沈衡承认,依旧倒抽了口凉气,“沈相为了找她,几乎要把整个宣州都翻过来了,若让他知道人被你藏着……”
以沈裕近来的行事,只一想,公孙玘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似是头回认识沈衡一般,匪夷所思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行事向来谨慎,就没想过万一被发现,会如何?”
自相识起,沈衡在他眼中就是再循规蹈矩不过的“小古板”
,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
公孙玘一直以为,沈衡将来成亲必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温柔贤惠的闺秀,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兴许身边连通房侍妾都不会有。
任是想破了头,都
难料到会如此。
虽说容锦看起来确实是温柔、贤惠,可就算不论出身,单她与沈裕的牵扯,就足够叫人敬而远之了。
更别说,虽不是嫡系血脉,但他二人可都姓“沈”
。
相较而言,公孙玘自己那点所谓的荒唐行事仿佛都不算什么了。
“言琢,你兴许是误会了。”
沈衡看出他心中所想,皱眉道,“容姑娘因封城禁令被困陵川,偶然与我相遇,这才借居于此。”
他与容锦心照不宣,只要封城令一解,便会分开。
公孙玘抚着胸口舒了口气,见沈衡嘴硬,却又没忍住多问了句:“你敢说自己对她无意?”
再怎么光风霁月,也是男人,而不是圣人。
他冒着触怒沈裕的风险帮人逃脱,若说毫无半分私情,公孙玘是不信的。
沈衡这回倒是没再否认,沉默良久后,低声道:“这样无用的话,不必再说了。”
公孙玘没说错,他对容锦是存了好感。
去岁那场庙市,沈衡曾被母亲叫去,说是陪她出门逛逛看热闹,实则是想借此机会为一桩亲事“相看”
。
那是父亲在世时的故交,孔翰林的女儿,素有才名,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可他几乎全部的注意,都被那处投壶摊子所吸引。
身着天水碧衣裙的少女于闹市之中亭亭玉立,像是株安静盛开的昙花,莹莹若有幽光,在众人喝倒彩的声音中投出一箭又一箭,稳稳当当落入铜壶。
最后一支竹箭正中壶耳时,周遭已是一片赞叹,少女如释重负,原本满是认真的眼眸笑得眉眼弯弯。
夜风拂过,轻轻吹起面纱一角,露出张清丽如芙蓉的面容。
沈衡那时的心跳仿佛都错了一拍,犹如竹箭正中壶心,“当啷”
一声。
摊主愁眉苦脸地将镇场子的那对泥人送上,容锦只要了一个,另一个,则在他的书房中。
只是并没摆出来,而是躺在画缸最深处。
正如他永远不会提起的情愫。
有些事情是要分先来后到的,将容锦从黎王府后宅带出来的是沈裕,为此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而母亲近年身体每况愈下,盼着他能早日成家立业,含饴养孙。江南之事尘埃落定后,回到京中,原本拖延许久的亲事也该再提上议程。
阴差阳错,许多话便再也不宜宣之于口。
公孙玘难得见好友这般,琢磨明白后,忽而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多那一句嘴。他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容姑娘若是不嫌弃,多住些时日也无妨。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怕是也不容易……”
“你不明白,她不会久留的。”
沈衡低低地笑了声,“她从没想过要倚仗着谁过活。”
但凡容锦开口,能办不能办,他总会想法子。
可从头到尾,容锦只问过一句,能否送她出城?
她不是菟丝子,没想着攀附沈裕安身立命,于他,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