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炜艰涩道:“你这样的浊世佳公子,她定然也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偷逃出府找你分说清楚。”
崔骥征苦笑,“先前我和你说过一次,我那时候年纪小,暗弱无能,事情生后完全沉浸在怨愤之中,并无多少对她的不舍心痛。整日想着旁人眼光、奇耻大辱云云,根本也未考虑过她半点。她不请自来的那日,其实爹娘本不想让她见我,怕进一步坏了家里的名声。而我呢?第一时间是害怕,怕她要和我私奔,怕她要留下来……最后还是我嫂嫂求情,我才匆匆和她见了一面。”
“结果人家哪里是死缠烂打?她站在正堂,脸色惨白、形容消瘦,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对她指指点点,可她依旧昂着头,不卑不亢。她说帝王临幸,她无力反抗,想要寻死,又不能牵累家族。更何况,她什么都未做错,为什么要她一个无辜的女子去死?”
崔骥征静静叙述,仿佛昔日情景历历在目,“她亲手将庚帖还给我,愿我另觅良缘,喜乐一生。从此她为天子妾,我为天子臣,各自安好,再无牵连。然后,她便登车走了。”
衡州冬日阴湿,今日更是阴寒刺骨,朱厚炜默不作声地给他倒了杯热茶,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若说之前我只是怨天尤人,怨恨自己的未婚妻被强取豪夺,那日之后,我才真正明白我可能失去了什么。”
崔骥征自嘲一笑,“不过只是些许遗憾,远到不了殿下所说至死不渝,你看后来又相看那江南的姑娘,我也没说什么……兴许天下男子皆薄幸,而且还挺健忘,我也不外乎如此吧。”
其实朱厚炜知道崔骥征如今在勋贵圈中已经有了克妻的美名,日后再议亲只会更难,心里又愧又悔。
“不说这个了,殿下若是怀疑丘聚,蔚王府里就得好好筛一遍,”
崔骥征见他沉郁面色,故意岔开话题,“只是还需信得过的人处置。”
朱厚炜叹了声,“这个李芳,他在宫外的亲人我确是攥在手里的,他恭谨内敛,城府颇深,你以为如何?”
“目不斜视、眼光澄澈,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崔骥征点了点头,又笑道,“殿下和这些人朝夕相处,反倒问起我来?”
朱厚炜见他笑了,心里也是一松,“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眼光何等毒辣?有你掌眼,小王心里才放心。至于丘聚,到底是打小跟着的情分,除去尽快梳理清楚他与兴王府的干系还有这些年的往来,我还是想试探他一下,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殿下宽仁。”
崔骥征摇了摇头,“换做是我,无论如何这人也不能再用了。”
朱厚炜叹道:“用是不能用了,但若他并无加害之意,还是得给他寻个好的去处。”
“殿下打算怎么试?”
崔骥征好奇道。
朱厚炜神秘一笑,“我心中隐约有个章程,既是试他,也是想试试兴王府,只是恐怕还得劳烦骥征帮个小忙。”
“哦?”
朱厚炜附耳过去交代一番,崔骥征杏眸微闪,笑道:“这有何难?”
第十一章
衡州城风调雨顺、承平日久,别说是山贼,就是寻常蟊贼都少见,老百姓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官府一敲锣打鼓说是有山贼进城了,全都吓得紧闭门窗,缩在家里不出来,诺大的一座城,无论坊间市集还是阡陌田野,竟都空空荡荡。
费宏已经被接入王府,也得亏朱厚炜当机立断,派去接人的锦衣卫在半道时就碰到一伙刺客,显然就是冲着他去的。
此时,费宏正和靳贵一起,远远地看着朱厚炜指挥王府侍卫依仗金鳌山修筑防御工事,时不时还会上前帮忙搭把手扛个圆木、推下板车。
“李文正公对殿下印象极好,从前我不明白,这月余却有些懂了。”
费宏虽遭遇变故憔悴不堪,可瘦削的面上仍是一派坚毅,不堕士大夫坚贞不屈的风骨,“只是宁王豪横、手段龌龊,就怕面上强攻,私下暗杀,这些鬼蜮伎俩殿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靳贵笑道:“子充不必过于忧虑,咱们殿下打小心中便有数得很。”
见周遭无人,靳贵压低声音,“你所顾虑,殿下已经想到了,你看今日崔佥事不在殿下身侧,据闻领命引蛇出洞去了。”
费宏闻言心下稍安,“这个崔佥事为何孤身在此?北镇抚司不用他管了么?”
“子充有所不知,崔佥事乃是永康大长公主之子,原先是咱们殿下的伴读,打小亲密无间,故而此番遇险,他便自请护卫殿下,在此间多停驻数日。”
费宏虽不明为何崔骥征不怕引起旁人猜忌,作为一个锦衣卫敢私留藩王府邸,和蔚王同吃同住,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再多问,只笑道,“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安心看戏便是。”
靳贵见他不再深究,莫名心里也是一松,“我这里有先前王府采买的君山银针,子充可愿一品?”
“恭敬不如从命。”
朱厚炜不知其余人的猜测和纠结,巡视过城防后,径自回房沐浴,刚擦干头,就见崔骥征周身是血地回来,见了他疲惫一笑,“办妥了。”
见朱厚炜惊惧眼神,崔骥征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身上血迹,“不是我的,殿下勿忧。”
“快去沐浴。”
朱厚炜呼吸粗重,颤声道,“少量的血还好,血多了我就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