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将手按在了宫门上。朱简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但魔尊却又忽然从宫门收回了手,像是摸到了一块烙铁。她一步步的往后退,最后离开了凡人们的视线,只在走之前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笑——距离太远,凡人都没能看见。
妖魔退去后,他们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时机,活下来的凡人掩面而泣,在哭累之后睡下,以为苦难已经结束,天真的低估了妖魔的狡诈程度。
次日清晨,戍守在城墙之上的卫兵们看见了诡异的一幕,仅一夜之间,被破坏的樾姑城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昨日死去的人从血泊中站起,叫卖的叫卖、赶路的赶路,就好像还活着一般。曾经生在眼前的杀戮似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宫中的幸存者有不少都在昨日失去了家人,听说他们竟然又“复活”
了之后,有人激动难耐,当即就试图闯出紧闭的宫门去与家人团聚。也有人较为谨慎,认为这是妖魔设下的圈套,反对打开宫门。
宫中的皇帝与大臣那时还有一定的威慑力,他们在一场紧急的朝会之后认为暂时不应冒险,下令所有人和他们一起继续待在宫中。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日,宫城外的平和景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无声的诱惑。人们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疑心他们的亲人根本就没有死,疑心妖魔从未出现。
渐渐的有人偷着攀上宫墙试图溜出去与家人团聚,再后来是逐渐开始有人聚众闹事,仗着人多想要冲开宫门。更有甚者竟将这座给他们提供庇护的王宫看作了囚笼,吵着要逃离。
军队逐渐失去了约束力,士卒中原本就有忠心旧主不服王之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军心动摇,不少披甲之人也想着出宫去见家中父母。
一场场冲突爆,每一次都以数百人的惨死而告终。宫内的氛围越来越紧张,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朱简不敢随意出门,她待在她小小的神殿,每日与沉默寡言的湛阳作伴。人们出于对神的尊敬,暂时不敢对她无礼。因此她的住所附近倒也还算清静,可是王宫中的许多角落里,却有一桩桩惨案不断的生。很多人没有死在妖魔口中,反倒丧命于同胞之手。
湛阳还是像个痴儿一般对外界的一切不做出任何的反应,但她时常望向北边宫门的方向,朱简猜,她或许也是想要出去的。
那些离开了王宫的人最后怎么样了,没人知道,至少当时是没有人知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宫中所有的人都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们见到了鬼蛛娘,高高在上的魔尊向他们做出了许诺,说是只要他们愿意杀死勾吴王,鬼蛛娘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不仅如此,还能让他们死去的亲人重活过来。
朱简梦醒之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鬼蛛娘没有办法杀死然渟皇族,于是便想出了这样歹毒的借刀杀人之策。
大部分的民众都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鬼蛛娘忌惮然渟皇族的缘故,然而就算他们知道了,鬼蛛娘的承诺焉知不会让他们丧失理智?
勾吴王宫彻底乱了起来。有人过去怯懦无能,现在却壮起了胆子,提刀往皇帝的寝宫杀去;有人本就心怀旧主,更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杀死勾吴王为先王复仇;也有人野心勃勃,想着用勾吴王的人头做投名状,看能不能从妖魔手中换得什么好处;也有人似朱简一般清醒,意识到了鬼蛛娘的借刀杀人之计,于是选择护卫在勾吴王的身侧,不可避免的与那些想要杀死勾吴王的人斗了起来,这又是正中鬼蛛娘的下怀。
在混乱之中,人性的恶意被释放,哪怕是饱读诗书的君子,在这时都变得有如野兽。到了后来这甚至不再只是针对勾吴王的狩猎,更是成了泄邪恶的一个机会。有人选择在这时杀死往日里怨恨的仇人,有人趁乱玷污他们原本不敢直视的女人,有人在怀揣着末路狂欢的心态,在宫内肆意的享用美食与佳酿,有人在极致的恐惧中失去了理性,见人便杀成了彻彻底底的疯子。
法度、道德都烟消云散,这是真正的地狱,行走在地狱中的是比妖魔还要可怕的东西。
朱简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了,她在惊恐中闭锁了神殿的大门,带着湛阳一块藏进了殿内的密室。
她不知道外界生了什么,最开始的那段时日里,她偶尔会听见凄厉的惨叫声,再后来是绝望的悲号,再久一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当她紧贴着石门的时候,方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轻响。
她不知道她在密室中究竟待了多少天,当她因为食物不足而离开那间密室的时候,王宫中已经找不到活人了。
却也没有尸体,地上干干净净,好像那些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一夜之间化成了水汽。
朱简仿佛是被遗弃在了这个世界,她踉踉跄跄的赶到勾吴王的寝宫,跪倒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忍不住嚎啕大哭。
却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她。当她回到藏身之所时,她才现湛阳居然也失踪了。她找到她时,年少的翁主正在王后的寝宫对镜梳妆,青涩的面容上涂抹了华艳的脂粉。
“湛阳,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湛阳扭头,她这才看见她脸上满是泪痕,泪珠不断从眼眶滑落,冲开了胭脂,可那双手却仿佛不听使唤一般,仍旧木然的往脸上涂抹着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