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农人是相当辛苦的,聆璇曾身负强大的法力,能与神魔对决而不落下风,可现在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竟然常常累到抬不起胳膊。
然而即便疲累,他依然对耕作之事兴致勃勃。不仅耕作,他还喜欢上了制陶、造瓦、劈柴、织布——凡是与人类劳作有关的事情,他都想要尝试。
“你这样努力的模仿人,难道是想要将自己变成人?”
阿箬好奇的问他。
“是啊。”
聆璇也大大方方的承认。
“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类。”
他这样回答,“我想和你一样。”
七千年前,聆璇曾问过云月灯,如何才能寻到自己的“道”
。云月灯对他说,你是人雕琢打磨出来的玉像,你的“道”
自然在人群之中。他听了云月灯的话,混迹于市井江湖,却始终不得解答。如今他放弃大道,只一心想陪着阿箬做平凡人类,心中却豁然开朗,仿佛云开月明。
“人类的生命是短暂的。”
阿箬却说。
“我知道啊。”
他们说话时肩并肩的躺在荒原的草地上看天上的月亮,“在我心里,一瞬也可以永恒。”
他握住了阿箬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如今他们两人的掌心都冰冷一片。然而交握在一起的时候,竟也有微微的暖意。
“那……”
阿箬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一刻天地宁静,好似时光都停滞,“你是否愿意与我成婚呢?”
这句话自然而然的从她口中说出,没有任何的迟疑。她可以毫不避讳的在旁人面前承认,她爱慕聆璇许久,但她过去从未想过,她竟有一日可以如此坦然的将自己的心意当着聆璇的面诉说。
这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聆璇,在她眼中已不再遥不可及。她曾经需要踮脚抬头仰视于他,而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在她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聆璇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沉默了一瞬,眼中浮现出了迷茫的神色。阿箬以为他是不能理解“婚姻”
的含义,于是打算向他解释,而聆璇却赶在她开口前说:“好,我答应你。”
他紧紧拥抱住她,就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不见。
举行婚礼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在阿箬修建的聚落之中,每个月都有结为夫妇的人。操办婚礼的流程早有人滚瓜烂熟,阿箬与聆璇也似凡世一对寻常男女一般,着婚服、拜天地、饮合卺。
几乎所有受过他们庇护的人都赶来参加了婚礼,那一天场面空前热闹,诸侯王的宫宴都比不上阿箬婚礼气派。
她在欢笑声中转头看向聆璇,而对方也恰好在看她。目光交汇,化作浅浅一笑。凡世男女结为夫妇,是为了繁衍、为了能够相互扶持着更好的走下去。而阿箬之所以选择和眼前这个男人成婚……理由她自己一时间都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感情到了浓时,总恨不得能更进一步。
也许是她俗气,执著于一份世俗的礼节。
也许,是她想要给聆璇留些念想。
美酒入喉,她已品尝不出滋味。这副介乎生死之间的躯壳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期待着她的死亡。
婚后阿箬和聆璇度过了一段相当平静的生活,而在这段日子里,有源源不断的流民逃难到了沧山脚下。阿箬庇护了他们,他们则为阿箬提供了外界的消息——某某诸侯国前些日子又清缴了哪个仙门、某某城池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某某诸侯与某某仙宗议和、某某妖前些时日在战场之上又与人类的军队起了冲突。
阿箬总是默默地听着这些情报,不表任何的看法,直到有一日她听说,皇帝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阿梧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然渟的血脉庇佑,却偏又主动站到了风口浪尖,以凡人之躯统帅千军万马。
皇帝的死让九州大地上的凡人一度陷入了惊慌。数千年来,他们习惯性的臣服在然渟一族的脚下,而当天子死去的时候,他们这才觉,由于之前数百年来的皇室内乱,这片土地上已再没有了然渟一族的子孙。
于是他们愈迷茫,在迷茫之中损失惨重。最终有人痛定思痛,在没有皇帝指挥的情况下,抄起刀剑自封为王。
阿箬也被推举成了的王。
这时她的名字已经传遍了人世,所有人都知道沧山山脚有个神秘女子,她掌握着可怕的力量,身后跟随有百万雄师。
百万雄师?阿箬站在聚落——现在已经被修建成了一座宏伟的城池,她站在城墙往下眺望,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知不觉之间,她已收容了数十万的人。
这些人中有部分畏惧战争,只想在世外桃源宁静度日,也有些人在战乱中失去了亲族,他们来到阿箬这里只是为了休养生息,随时预备着复仇。他们推举阿箬成了他们的王,甚至希望阿箬可以做这时代的皇帝,率领着他们继续战斗下去。
阿箬想起的却是很久之前她在紫清殿问阿梧的那个问题,战争要多久才能结束呢?
阿梧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总之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眨眼,将近十年的岁月就这样流逝。十年里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花荣花谢,十年,被她收养的孩童都已长大成人。
作为凡人,她原本该对光阴的流逝敏感。可是这具不朽不腐的身躯模糊了她的感官,以至于她竟然忘了,十年已经匆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