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这一定是妖。虽然阿箬只是肉眼凡胎,可是直觉告诉她,这个看起来与人类无二的少女,必然是非人的生灵。
那少女有着极美的容颜,一双眸子既纯澈又幽深,唇角的笑似是天真又仿佛妩媚至极。她的青丝在脑后结成了一个低垂的髻,长穿过丝绦之后又如瀑布倾泻,直垂至脚踝,被夜风扬起如同深青色的霞帔。穿在她身上的是一件式样古怪的衣裳,古怪到阿箬只在古时的壁画中瞧见,衣料不知是纱还是绢,隐约透着肌肤的玉色。
这是个绝代佳人,见到她的第一眼阿箬便想起了很多的志怪传说,传说中总有个落单失意的旅人,他在荒郊野岭偶遇此等艳色,那美人必定含情脉脉,温温柔柔的携起旅人之手,抚慰他心中落寞。
而当夜间云雾散去,道旁往往只余下那旅人的尸体一具。佳人如夜露消失于晨曦之中再难寻觅,只等下一个幸运又或者不幸的路人。
志怪故事中管这样的美人叫“妖”
。
此时此刻,那美人朝着阿箬伸手,眼中有万般柔情,似桃花春水,“来,到我身边来。”
这是最诱惑人心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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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蛛娘是魔尊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像人类的一位。
世人想象妖魔鬼怪,总要将他们想成狰狞凶恶的模样,就好像他们魔都是一群野兽,一言不合便张嘴吃人。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很多魔都像人,云伽尤其像人,不仔细看的话她就只是个十一二岁的人类少女,头一丝不苟的梳着双鬟,穿着艳丽的裙子,脚蹬一双小小的绣鞋。
不过确切来说,云伽不是像人,而是像死人,她的眉目中缺少了豆蔻少女的鲜活,只有阴沉沉的死气,本该丰润的面颊干瘪凹陷,本该红润的脸色灰白泛青。
云伽像死人是因为她常与亡灵打交道,她本就诞生于死亡之中,是千万年前世间所有生灵对死亡的恐惧,催生了鬼蛛娘云伽。
神魔之战结束之后云伽没有死去,因为只要这世上还有恐惧死亡的人,云伽就会一直存在。沉睡了数千年,她终于醒了,此刻正等待着她最怨恨的故人。
第37章折断它的翅膀
在王陵最大的享殿前,鬼蛛娘用白骨堆积成了小小的山峦,她盘膝坐在山巅,底下是伏拜于她的眷属。他们告诉她,聆璇来了。
“很好。”
女童模样的鬼蛛娘满意的点头,“我一直等待着与他重逢的这一天,都等了七千年了。”
稚嫩的孩童面容上绽放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尊贵的客人要好好招待,你们——”
她看向自己的眷属,“去为我好好的‘迎接’他。”
然而话未说完,身下的白骨忽然在刹那间粉碎,她自高处跌落,伏跪在地的魔物们亦在同时出了痛苦的咆哮,倒在了地上再难起来,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拍下,压断了他们的脊柱。
鬼蛛娘在坠落的过程中稳住了身形,她不出意外的看见了聆璇,他是只身前来的,身边不见任何的帮手,甚至手里连一件武器都没有,只轻盈的悬浮在距地面九丈的半空,与鬼蛛娘视线平齐。
“好久不见。”
他懒洋洋的抬眼朝她投去一瞥,就好似他们只是在街头不期而遇的老熟人,打完招呼便该各自回家。
“聆、璇、上、人。”
鬼蛛娘缓缓念出他的尊号,说出每一个字时都咬牙切齿。
“嗯,我还叫这名,没改呢。一睡七千年,醒后都没有多少人认得我了。”
聆璇怅然的抱怨,仿佛是真的将鬼蛛娘当成了一个可以一块聊天的故人,“这世界变化的真快,凡人有个词叫做沧海桑田,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凡人没有能耐移山填海,可是我一觉睡了七千年,再醒来时,所见到的许多景色便不一样了。就拿咱们眼下所在的地方举例吧,七千年前这里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我们曾经在这里饮酒,八位魔尊齐聚在此地,设下盛宴款待于我。你们在此地筑起雄伟的宫殿,用白骨垒成王座,以一整座山峰做碑石,刻下对彼此的盟约。可是七千年后,群魔留下的痕迹在这里统统荡然无存,真叫人欷歔。此地现在是人皇血脉的陵寝,我们是站在他人的坟头前追忆过去——倒也应景。”
“还记得我们七千年前商议的是什么吗?”
鬼蛛娘冷冷的问。
“是什么?”
聆璇眨了眨眼睛,“我忘了。”
“那你总该记得,七千年前你的立场吧。”
鬼蛛娘稚嫩的脸上是阴沉的神情,“你曾经是我们的友人,可是你最后却站到了神的那一边,你封印了罹都,你将我们困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死城,你让我们感受无尽的绝望,你好狠——”
她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尖锐而怨毒,锋利的犬齿冒出,扭曲了秀丽的面庞。
“不,我不是你们的友人。”
聆璇相当认真也相当绝情的告诉她,“我所站的,是凡人的立场。封印罹都不是我对你们有什么不满,也不是诸神给了我什么好处,只因为我向一个凡人承诺过——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既然是凡人,我便不会讨厌她,答应她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做到。好了,废话就说这么多了,动手吧。”
鬼蛛娘冷面不语。
“动手呀。我也承认把你的族裔封入罹都是我过分了,你要是想找我报仇那就赶紧趁现在好了。”
“我不和你打,”
鬼蛛娘往后飘了几寸,倒像是在防备聆璇忽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