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更是让阿箬迷惑,因为她是凡人,所以他会答应她的请求?这是同情么,亦或者是有别的什么隐情?
她没有问聆璇君其中缘故,她有种预感,真相她会在未来知道,而这时冒冒失失问出,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同时有悄悄注意聆璇君的一举一动,不断计算掂量着自己在聆璇君心中的分量。她半是庆幸半是迷茫的承认,聆璇君虽然看她的眼神和看路边花草没有什么区别,但正如他会随手扶正被踩踏的野草、修剪窗边花枝那样,他时不时也会给予阿箬些许关怀,而浮柔剑宗之中,那些身为他徒子徒孙的人,反而甚少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阿箬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管,坦然接受这份优待,可是天性里的谨慎却让她忍不住多思。她在夜间入睡之时迷迷糊糊又回忆起了定飖湖底与聆璇君的初见,素昧生平的仙人在她的请求下现露身形,千万点荧光汇聚,凝成少年的身形,那一幕美的让阿箬心悸——现在想来,这应是他第二次回应她的“请求”
,第一次是他在符咒的召唤下醒转,唤神阵需要筹备很长的时间,成功的概率也不高,可他还是在她的呼唤下醒了过来,及时挽救她于危亡之际。
后来,他又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心愿,他可以帮她实现。那时她明明还什么请求都未对他提出,反倒是他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真是奇怪哪,她长这么大,除却她早逝的母亲之外,就没有谁真正关心过她想要什么了。
她于半梦半醒之间想着这些事,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却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被褥,不叫她将半边胳膊露在寒夜风中。
阿箬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聆璇君果然就坐在她的身边,确切说来,是漂浮在半空,衣带与长缓缓翻涌。他没有看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凝望着窗外的月光,霜华印在他的眼瞳。
阿箬动了一下,听见衣料窸窣声后聆璇君扭头看了看她,“不睡?”
“你不睡么?”
阿箬将这一问题反问给了他。
“我不需要。”
聆璇君以再自然平淡不过的神态回答,而这点阿箬也早就清楚,这些天来她从未见聆璇君真正入眠过。
“真的不睡么?”
阿箬却还是将这个问题拿出来又问了一遍,“夜晚这样长……”
“的确很无聊呢。”
他点头。下一刻,他在半空中宛如游鱼一般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躺在了阿箬的身边。他的身体很轻,鸾鸟羽毛铺成的床褥都未曾因他的躺下而留下痕迹,和阿箬枕在同一方玉枕上时,宛如泡沫堆砌的幻梦。阿箬愣愣的注视着他,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可是睡不着啊。”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青丝与银交缠在一起,奇怪的是阿箬心中既没有慌乱也没有旖旎,她静静的打量着他眉宇间的苦恼,认真的开口询问,“修炼了仙术之后,是否就不再需要睡眠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努力想要使自己睡过去。
“可是仙君你之前睡了七千年……”
“那不是睡眠,是一种封印。”
他含混的回答,“截断五感,闭合神识,自此之后就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不知时光流逝。”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他不回答阿箬的问题,闭着眼睛摸了摸阿箬柔顺的长,说:“你快些睡,明日早些起,上回那个故事的结局,你还没说给我听。”
阿箬困意全无,目光落在聆璇君纤长的羽睫上,“我睡了,仙长你便只靠着看月亮数星星打时间么?”
“我不至于无聊至此。”
聆璇君又睁开了眼,“……有句话你说得对,浮柔岛上的确十分有。”
这一瞬他流露出了狡黠的神情。
“什么?”
他朝着阿箬伸出了手,如同顽童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自己的藏宝,“要去看看么?”
阿箬犹豫了下,将手放在了对方冰凉的掌心。
*
聆璇君将阿箬带到了祁峰。
阿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领她来这,但她聪明的保持了沉默,没有多问。
“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聆璇君忽然凑到了她的耳边。
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只听见了你的气息。阿箬在心里默默的答道。
聆璇君即便呼吸,吐出来的都是没有温度的风,撩动起她鬓边碎,微微有些痒。
可是很快她居然真的听见了古怪的声响,那似是野兽的哀嚎,又仿佛女人的呜咽。
“鬼……”
阿箬顿时想起了凡人民间那些恐怖的传说。
聆璇君将食指与中指按在她的眼皮,轻轻一擦,再次睁眼时,阿箬所看到的世界和之前已经不大一样了。今夜原本月色明朗,可是此刻再抬眼,她看见了阴沉沉的黑雾,而且那黑雾似乎是有生命一般,竟在月下迟缓的自行游走着,小半座祁峰都被它们所笼罩。
“这不是鬼,”
聆璇君说:“鬼魂大多不能在阳世停留太久,万年前阴阳职司就已被划分清楚,死魂必需入幽冥地府,谁也不能阻拦。你现在所看到的——是人死之后的怨气。”
阿箬疑惑的看着聆璇君。
“不少人在死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未完成的心愿,不能忘的遗憾,或者是对生的眷恋,对死的不甘——这些统统都是执念。有些执念在人死之后就消散了,还有些因为种种复杂的机遇,成了妖魔。”
聆璇君解释的时候倒是很有耐心,“不过这些还不算妖魔,充其量只是拥有意识的阴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