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伊愣怔了一下,没有再前进一步,而身后的贝伦卡副军长则将手握在军刀手柄上,暗暗攥紧。
神鹰军阵列中,奥利维亚制止了麾下将兵想要上前的动作,缓缓将已经出鞘的佩剑插入鞘中。
抬眼望去,亚伯特已经又一刀夺空而来,安瑟斯忙不迭举剑相迎,二马交错,轰轰烈烈地战到一处。
亚伯特的军刀既快又准,如风似电,仿佛是在宣泄着某种情绪,安瑟斯稳住剑锋,疾走龙蛇,刀剑寒光映亮彼此的双眸,燃起熊熊的战意,又无端生出几分快感。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烈的较量过。
单纯而执着的战斗,棋逢对手的快意,竟让彼此欲罢不能。
马蹄翻飞,扬起阵阵烟尘,杀气漫天纵横。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之战。
在军校的时候,无论是马战,还是器械,亦或肉搏,这两个人轮流占据着学年第一的宝座,从没有人能够稳操胜券。
刀剑与拳脚,对于男人而言,是另一种交流的方式。
不需要任何言语,只需要酣畅淋漓的战斗,唤起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
两军将兵愣怔怔地看着两位主将在阵前大战数百回合,安瑟斯一剑砍断亚伯特坐下的马腿,坐骑吃痛地嘶鸣一声,亚伯特被掀到半空,兔起鹘落,落地之时,一刀砍下安瑟斯坐下的白马前蹄,白马朝天悲鸣,安瑟斯滚落马背。
两人却毫无止战之意,在那旷野之上,刀来剑往,直至刀口钝卷,剑锋残裂,他们弃了兵刃,从器械演化成近身肉搏,然后从肉搏变成了你一拳我一拳毫无章法的厮打。
贝伦卡远远看着,终于由担忧,变成了不忍直视的尴尬。
身边的亚德雷中将一头雾水:“这算是……私斗?”
贝伦卡抹去一头冷汗,纠正他:“切磋,是切磋。”
大庭广众毫无忌惮私斗的两人,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间隙中,瞥一眼对方汗水淋漓的脸,和一身尘土的军装,莫名地便有些好笑起来。
仿佛一瞬间,回到那快马平剑的少年时代,在军校的后山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群架。
安瑟斯先站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向还在地上的亚伯特伸出手去。
后者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头枕这黄土,仰面望着苍天,探寻的目光冷彻而深远。
安瑟斯看着他,冰蓝色的眸子沉淀下来,如湖水般清澈。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事情。”
他开口,声音平缓,如水汩汩流淌,“我小的时候怕黑,哭闹着不肯睡觉,姑姑便点了灯陪我,给我唱催眠的童谣;我生病发烧,她便彻夜守着我直到天明;我认的第一个字是她教我写的,我练的第一套拳是她手把手教的,我的第一把剑是她送的……曾经我觉得何其有幸,可是如今我才知道,这一切,原本该是属于你的……”
“这世间的缘分实在是奇妙,姑姑收养了我,而我又机缘巧合与你相遇,你我之间,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狂风暴雨,我以为那是这世间再不可多得的友谊。我在这宫廷之中,看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可我不希望你我之间沦落到如此境地。”
安瑟斯长长叹息,“昨晚我一直再想,如果我今日为了永绝后患而除了你,我要如何面对养育我长大的姑姑,又要如何面对那些因卡诺·西泽尔大公的牺牲而劫后余生的人们,又要如何面对那些年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雨?我伤了姑姑的心,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搭档和兄弟,就算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也不过是满目凄凉罢了……若是,我连对我养育之恩的姑姑和曾经共赴生死的表弟,都容不下的话,我又如何善待帝国的万千子民……”
他的声音不大,在呼呼的风声里,勉强可以听清,却有无形的力量,深沉,带着淡淡的悲伤。
亚伯特看着他如深潭一般的眼眸,斟酌着他的每一个字句,冷冽的目光一点一点地缓和下去,他沉默着,风萧萧地在彼此之间穿梭而过。
“行了,说够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良久,他无力地叹了一声,伸出臂膀,握住安瑟斯的手,借着力站了起来。
掌心传来坚定而有力的温度,彼此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安瑟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两军将兵隔着老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只见得一身狼狈的两人旁若无人地相互拥抱,漫天杀气顿消。
凯伊缓缓地将剑还入鞘中,贝伦卡握紧军刀的手骤然松下来,惊觉已是一手的汗意。
对面的奥利维亚也终于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安瑟斯率军抵达帝都。
三位枢机卿宫城外列队相迎。
柯依达站在宫门外,望着远处并肩相伴而来的两名年轻人,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三日后,皇帝御驾动身返回帝都。
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一直被软禁在玉百合宫,这温婉柔顺的雍容女子在获悉胞弟与长子的死讯之后,宛若温室的鲜花失去了营养的灌溉,整个人急剧地衰败下去,皇帝去看她的时候,她带着幺女伏地跪在宫门口的台阶上,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纵然一切的证据显示,之前那一场动乱与这位夫人并无直接的关系,但受娘家与儿子的牵连,皇帝终究还是下令,将巴琳雅夫人与乌蒂娜小公主一道,迁往偏僻的冷宫,继续幽禁。
那天傍晚,从玉百合宫出来之后,皇帝便因身体不适传唤了医官。
柯依达敏锐地发现,经此一事,皇帝的气色比起之前确实是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