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夜已深沉,顾长思坐着祈安早就备好的软轿,晃晃悠悠地往王府赶。
他本来是有些困了的,但眼下睡意全无,二指抵在额角,微凉的指尖带起一阵一阵的清醒。
“祈安。”
“王爷。”
祈安小小地掀开轿帘,“不休息吗?”
“今天霍尘送香囊进来,你在外面守着的时候知不知道?”
“知道的。”
祈安凑近了些,“其实张觉晰府上确实很严,小的带着梁捕头他们在外面转了好几圈,一直找不到由头进去。实在没办法,梁捕头担心接应不上您会节外生枝,就本想着要打进去,这个时候霍捕快站出来,说他有个办法。”
霍尘以送香囊的名义进了侧门,他在嘉定城里算是个生面孔,但长得白皙英俊,一张脸讨了不少便宜,加上他嘴甜会说话,两句话就差人进去说香囊的事了。
张觉晰的小厮一脸菜色来取香囊,无端挨了一晚上骂自然不会注意他,而那两个门口守卫也只顾着笑那青公子“事务繁忙”
,结果哈哈两声没笑完就遭了报应,霍尘此人嘴甜手也黑,直接两下撂倒。
这种守卫,一旦撕开了口子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也安静地埋伏进了张府。
顾长思眼里说不清是什么:“如此,我赏他还赏少了。”
“王爷这话怎么说的……”
“祈安。”
顾长思的语气忽然低落下来,那双眼睛里锐利褪去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与茫然,“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旧梦
祈安呼吸停滞了那么一瞬。
不过只有短短一瞬而已,他立刻笃定地摇头:“没有吧,小的从小到大都陪着王爷,王爷从来都没去过渭阳城,也未曾见过一个名叫‘霍尘’的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小的瞧霍捕快也不怎么眼熟,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呢。”
顾长思将脑袋轻轻磕在摇晃的轿子上,眼睛微闭,似乎在努力回想:“是吗?”
祈安斟酌着说辞:“要不要小的查一查?”
“不必了。”
这次顾长思倒是回得很快,“还不到时候,一边用着人家,一边查着人家的徒弟,那又是什么事儿。而且……”
祈安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
听他家主子“而且”
了半天没个尾巴,他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他才稍稍安心,顾长思应该是睡着了。一口气终于如释重负地呼了出来,祈安擦了擦额头,才发现深秋夜寒,他居然因为这几句话逼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一帘之隔,顾长思并没有睡着。
他那句“而且”
没说出口,却盘桓着绕在心头。
而且……只是眼熟而已,若真的是很重要的人,他应该会第一眼就叫出他的名字。
回到王府已是后半夜,顾长思由祈安伺候着换了寝衣,屋内又息了两盏灯,只留下床前摆的小铜灯照明,顾长思晚上睡觉畏光,一点点光亮都会让他清醒,通常都是他先上了床,再由守夜小厮把灯灭了。
祈安替他整理了下床帏,顾长思人已经躺在床上,就在祈安要吹蜡烛的时候忽然开口:“张觉晰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祈安手一抖,还以为他又要问霍尘的事:“没的,没的,您安心便是。梁捕头是布政使都信得过的人,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那就好。”
顾长思的语气终于染了些困倦,“告诉梁捕头,今夜辛苦了,手下人家远不方便回去的,就在王府里住下,把东西厢房都整理出来,草草对付一晚吧。”
“小的明白,必定将这些办得妥妥帖帖。王爷赶快歇着吧,再有几个时辰天都亮了。”
顾长思含糊着应了声,祈安见他困意上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门页在门框上浅浅磕了下,不重的声响,却像是把他体内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撞松了一般,顾长思下意识长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在张府打打杀杀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如今脱离了那种厮杀的环境,一些身体的痛感后知后觉泛上来,让他慢慢拧紧了眉心。
世人皆道定北王多么凶神恶煞,仿佛他一人能敌千军万马,镇守北境十二城万事无忧。关上门去就没人看得见他的脆弱,顾长思身有旧疴,左腿伤疤是自三年前那场斩杀狼王的赫赫战场上留下的,每到寒冬腊月、天气潮湿时就会闹起来。
北方入秋后天凉得快,本忌寒凉时多动筋骨,今夜形势危急,他没顾得上,于是这些病痛暂时的偃旗息鼓后,又铺天盖地地涌了回来。
被褥下他揉了揉酸痛的左腿,仿佛已经习惯了疼痛侵扰,换了一个略微舒服的姿势,快速地陷入了沉眠。
不知为何,他竟然梦见了一个他好久不曾梦到的场景。
梦里已是半夜三更,营帐中却彻夜点灯,主帅、军师、大小将领齐齐聚在并不宽敞的帐子里,灯火影影绰绰勾勒着每个人憔悴又疲惫的面庞,凝滞的气氛扑面而来,压得每个人心头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噼啪”
,角落盆中拢着取暖的火焰,不知烧到了哪里爆发出一声巨响,几乎半数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齐齐惊惧地望过去,又被顾长思一巴掌拍在沙盘上的动静震了回来。
无数道无助又不忿的目光钉在顾长思身上,掌下是火燎燎的痛,眼睛也痛,梦里能看清的其实只有营帐角落里的那盆火,火苗蹿上来,烧得他悲愤交加的声音更显疾色。
“援军呢?!求援信发出去已经多久了?长安城早就应该收到信了,这么长时间,信从北境到长安来回滚着走都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