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轻踩油门,在那抹亮色彻底消失前,带着孙锡钻入迷雾中去。
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驶入石城开往延吉的高速。
全程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始终斜斜坐在后面,没说一句话,只时轻时重的呼吸穿过车里氤氲热气拍打过来,提醒小九她看似在领路出逃,实则是被挟持逼迫。
她就近下了高速,开到一个县城的入口处,倒不是临时起意,是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暂时封路。
车停在一处荒废掉的宽敞砂石路,左边是加油站,右边是一个地方风韵浓厚的农家院,隔着车窗,能看到院子雪地上的篝火,听到阵阵笑闹声。
也许是车里太安静了,那群年轻游客的笑闹尤为清晰,不知哪个青涩小伙子在表白,那三个字在众人的起哄下,喊得真诚又响亮,一遍一遍。
余九琪就在这时打破沉默,主动说出她思考一路的决定:“鸡架店理赔的事情我问过了,最终调解方案这两天就能定下来,最多也就15万。就按15万算,我们一人出一半,再扣掉那九千,剩下的钱我回头转给你。”
后面沉默着,没动静。
“因为是大额转账,我得在柜台办理,最快也得明天。”
孙锡还是没说话。
小九继续说:“你是想留在石城也好,回去也好,都是你的自由,你自己决定吧。我承认之前是想劝你走的,我那些话都不真诚,也很自私,甚至恶劣,我向你道歉孙锡。这里也是你的家乡,也有你的亲人,九年前我爸妈赶你走就很不应该,我还变本加厉。”
他动了下,一阵皮质座椅的摩擦声,呼吸也重了些。
小九没停,再说:“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把乐胜煌买下来的话,你得清楚,以后我们两家就都没消停日子了。我爸非常在意温都水汇,他会认为你在楼上是威胁,我妈就不用说了,她连跟你呼吸一同片空气都受不了,他们一定会去找你麻烦的,我知道你也不会躲了。要真是那样,真闹起来的话……”
小九一阵难受,忽然停顿,孙锡倾身过去,似乎要说什么打断她。
她却猛然回头,对上黑暗中他的眼睛:“真闹起来的话,我会站在我爸妈那边的。”
孙锡在黑暗中看她,见她目光凝重,果决坚定,不由得靠近些。
小九忽略他的压迫感,再强调:“就算你威胁我,你把我们的事告诉所有人,你说我跟你谈过恋爱,睡过觉……”
孙锡凑过去,压着声音不让她说:“余九琪!”
小九仍是盯着他:“我还是会站在我爸妈那边的。”
孙锡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小九缩了一下,这时突然有人敲驾驶位的车窗,笃笃两声敲碎车内焦熬的纠缠。余九琪转回身,降下一半车窗。
是旁边农家院揽客的伙计,穿着身红色大花袄,戴着印有农家院名字的棉帽,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小红书抖音宣传页面巨幅广告,堵在高速岔路口看到停下的车都来问问,一张娃娃脸冻得通红,笑的却热情洋溢。
“美女,过来旅游的不,吃饭没?咱们这农家院就在旁边,啥都有,铁锅炖,杀猪菜,烧烤小串样样俱全!”
余九琪笑着说:“不用了哥,我不是旅游的。”
花袄伙计不放弃:“那玩游戏不?咱家一会有篝火晚会,跳舞唱歌喊麦直播的都有,拍照也出片,拍出来都跟电影大片似的,买30块钱的烧烤就能参加。”
“不用了。”
花袄伙计还要继续说什么,车后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沉着脸凶巴巴的男人。他哦了一声,眼睛一转又说:“住宿也有,纯农家火炕,单间,烧柴火的,可热乎了。”
孙锡绕到副驾驶位置,没上车,手肘轻轻撑在车上,蹙着眉看过去,不耐烦地直盯着那花袄,什么也没说,黑压压的瘆人。
那花袄伙计忽地笑不出来了,闹不明白这帅哥身上的火气戾气从何而来,自觉他客客气气啥也没干,还挺无辜。他又看了眼驾驶坐上和善礼貌的女孩,一个杀气腾腾的满脸挫败,一个笑意盈盈又暗藏疲惫,好奇,也有点担心,也知别多管闲事,点点头奔向另一辆车。
孙锡坐上副驾,关门,松了松衣领,看着前方围在篝火前跳舞的几个游客,沉沉缓口气,脸色在火光下渐渐褪去急躁,眸光收紧,又移向旁边。
他话锋一转,不顺着她聊:“那会是哭了吗?”
见小九不答,又说:“对不起了,把你气哭了。”
小九吃不透他突然这样是几个意思:“我没哭。”
孙锡轻笑:“刚才不挺坦诚的吗,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是能看出来的。”
余九琪不否认,她精湛的撒谎技巧在孙锡这里一向行不通,这也是为什么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敢也没有必要跟孙锡装傻。
“你都已经故意约祝多枚聊那些事了,怎么不直接说那个人就是我呢?那样不是更痛快吗?”
小九语带嘲弄。
“不是我约她的,她叫我的。”
孙锡瞄她一眼,沉默片刻,试探地问了句,“假如我真的说了呢?”
“你想说就说好了。”
“你想过后果吗?”
小九眼前晃过一些尸横遍野众叛亲离的画面,她还真的想过:“无非就是被我妈打一顿,赶出去,我爸也会很失望,他们会说我忘恩负义,说我背叛家庭,我做不成那个澡堂老板家的好女儿了,我大概率就没有家了。”
小九以为他想咀嚼她的败相,满足他:“所以你想说就去说吧孙锡,无非就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