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惹了满京城最不该惹的人,他就是当今天子,也是我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
我跪在地上,听心上人命令我为他的爱妃保胎,若有差池,便要我以命抵命。
呵,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医术一塌糊涂,他这到底是想害我,还是害她?
西华阁里,淡淡青烟缭绕,幽幽香气飘渺,七重薄纱之外,跪了一地的人,而薄纱之内,一个明黄色的尊贵身影隐约可见,气氛十分压抑。
我的手指从荣妃纤细的皓腕上离开,起身后退了几步,跪在那抹明黄身影前。
「恭喜陛下,荣妃娘娘这是喜脉。」
一声极低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是吗?太好了……」
「荣妃此胎至关重要,是朕的第一个龙儿,便交由太医院负责……」
陛下话说一半,便听到荣妃软软地唤了一句:「陛下,宋太医是太医院中医术最高之人,又是女子,不如便让宋太医来照顾嫔妾吧。」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傻傻地看向荣妃柔媚的脸庞,又僵着脖子转过头去看陛下。
他的目光与我撞到一起,却很快垂下眸,浓密的睫毛掩住了帝王的心思,他沉吟片刻后道:「那今后,就由宋太医负责荣妃的起居了,如果有任何差池,宋太医,你就提头来见吧!」
我跪在地上,捏了捏拳头,满腔悲愤、疑惑和委屈涌上心头,却也只能卑微领旨。
「微臣……遵旨……」
为什么要让我来给荣妃养胎,那是他最宠爱的妃子,最重视的龙子,旁人以为我医术高超,但他却是了解我,我根本就不懂医术!
我宋家祖祖辈辈供职于太医院,只曾立下大功,救高祖皇帝于病危,被高祖皇帝赐下一块金匾,上书「世代行医」,如此随意地决定了我宋氏一族几百年的命运。但医术这天赋是不会代代遗传的!到了我这儿,便出了岔子,哪怕我从小被迫背医书,认草药,医术却依然一塌糊涂,爷爷在世时便断言,总有一天,太医院诸人会被我拖累而死!
我想,如果荣妃出了什么事,陛下会不会真的要我的命,好歹说,我们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啊……
当今这个皇帝,当年的八王刘希,可以说是我爷爷一手救回来的。刘希在皇子中行八,不上不下,本就是不怎么占优势的排位,又因为娘胎中带病而来,自小体弱多病,先皇尚武,这个病弱的八皇子就更加入不了他的眼了。宫里的人个个势利,见八皇子母子失势,便都踩到头上来,克扣俸禄,挪用衣食,八皇子病重高烧,甚至连太医也请不起。是八皇子宫中的小宫女拦在我爷爷回府的路上磕头跪求,我爷爷这才给刘希看病诊治。
刘希得的是什么病我也不懂,但是看爷爷的神色也能猜到,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头疼脑热。那小子长我三岁,却是长得比我瘦小,下巴尖尖细细的,不过巴掌大小,苍白的脸蛋上长年泛着诡异的嫣红,走不上几步路便气喘吁吁。谁都料定他活不过十岁,却没想到让爷爷一治十年,生生根治了那些毛病,不经意间,他竟比我高了两个头去,不复当年怯生生的小模样,也学会了用鼻孔看人,冷言冷语对我说什么「提头来见」,真是——忘恩负义!
帝王家果然没几个好人!
我在心中骂骂咧咧,面上却是恭恭敬敬。便在这时,有人进来通报消息,低声耳语几句,刘希面色一沉,便随来人匆匆离去。
众太医待刘希走了,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不约而同吁了口气。我从地上爬起,不着痕迹朝床上看了一眼,荣妃已坐起身来,一双美目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满是幽怨。
便是最受宠爱的妃嫔又如何,这世上又有谁能完全得到帝王的心呢?
我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离去。刚走出院门几步,就看到刘希身边的大宦官富春向我走来。
富春脸上带着笑意,对着我恭敬道:「陛下说,荣妃娘娘怀孕是大事,不容闪失,让宋太医就近住着方便照看。」
「这……只怕于理不合啊,外臣不得内宿……」我结结巴巴摆手道。
富春笑道:「宋太医无需介怀。外臣不得内宿,怕的是淫乱宫廷,宋太医是女子,便无此顾虑了。栖梧宫已为宋太医打理好了,宋太医即可入住。」
我大惊道:「栖梧宫!这只怕更不合适了!」
栖梧宫比邻刘希的寝宫,这宫殿虽无定论,但向来默认是皇后寝宫,我一个太医怎么可以住那种地方!
富春微微笑道:「陛下如此安排自有深意,宋太医还是遵旨吧。」
说罢便不再理我,扬长而去,留我一脸呆滞。
这一脸呆滞持续到了晚上,当我在栖梧宫用膳时,我才明白了陛下的深意。
他让我住的是栖梧宫外围的一等宫人住所,仔细说起来,就是下人房。
呵呵,自作多情多烦恼啊……
我抓了抓脑袋,无精打采地扒拉饭菜。
宫里有精心烹制的饭菜,还有温柔娇俏的宫女侍候,倒是比在家里舒服,只是我心里总是悬着事,吃不香,睡不着。
我因为高祖皇帝的一句话,生来就注定了只能在宫里当太医。爷爷是神医,刘希自幼体弱多病,多次病危,都是爷爷圣手救回。爷爷临终前向刘希求了一道旨意,让刘希恕我医术不精之过,放我回民间。
当时刘希一脸为难地说:「世代行医,乃是高祖皇帝的旨意,朕不能违背,但朕答应,绝不因此降罪于灵枢。」
爷爷是否瞑目我不知道,但我怕是不能瞑目了。
爷爷过世后,刘希便让我接替了爷爷的职位,当了他的专属太医。世人只道我继承了爷爷举世无双的医术,又对刘希的病情十分了解,因此对我十分敬重,便是宫里的妃嫔娘娘们都待我亲热无比。作为宫里唯一的女太医,我义不容辞地成为「妇科专家」,哪个妃子月事不调、身子不爽都要叫我,我凭着下三滥的医术,练就了三寸不烂之舌,从心理上对妃嫔娘娘们进行爱的治愈,至今尚未露出破绽。
这一切刘希都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只是他把最重要的妃子和龙子交到我这个庸医手中是何居心,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模模糊糊悟出一个可能性:他想借刀杀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万一荣妃的胎儿有个不测,他是不是真的要我拿命赔给他……
我思来想去,忧从中来,恨不得对着刘希寝宫的方向咒骂几句。
我正悲愤着,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敲窗的声音,我从床上惊坐起,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窗子被人撬开,推了进来。
一道鬼祟的身影轻盈地翻窗进来,落在了地上。
我抄起枕头砸了过去,大骂一声:「严小武,你半夜三更地翻窗进来做什么!」
严小武身手敏捷地抓住了枕头,讪笑道:「我给你送点东西来。」
严小武说着自来熟地点起了油灯,把身后的小布包放在了桌上。
「宫里来人传话,说你要在宫里住一段时间,我想有些东西你可能用得上,就亲自给你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