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见过她那时的样子,看起来无坚不摧,好像谁也没办法让她弯腰,谁也不可能折断她的脊梁,她的眼睛却像是在下雨,淅淅沥沥下着,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潮湿而褶皱,仿佛能捏出水来。
如果给小姐使绊子的人消失就好了,他们活着除了给小姐当磨刀石外别无裨益,连磨刀石的名头银川律也不是很想给他们——她不需人为打磨就已然是块璞玉,那些不懂欣赏之人才合该自挖双眼,为自己的无能谢罪。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今天过于跌宕的心情,涉及小姐便很难平静下来的习惯掩盖了那些异常。银川律试着从各种角度解析拿到的控制芯片,尽可能缩小排查范围。他脑子里的知识虽然模糊,但只要用力想到脑袋疼,总会清晰起来,oga试图通过这种导体材质倒推产地,却不曾察觉空气中直线上升的信息素浓度——经过特殊处理的无味信息素悄无声息蔓延,在接近某个临界点时向着oga的接受器官猛然进攻。
刚才还在电子投屏上写写画画的银川律滑落椅子,瞬间坠入无边黑暗。
……
梦架起蜘蛛网,看似漫不经心,一旦确认他已被捕获,便显露獠牙不容置疑爬来,誓要将猎物撕碎殆尽。
漩涡会裹挟做梦的人,银川律感觉自己正一圈一圈往下,像最廉价的衣物清洗机一样翻滚旋转,一切都在延伸,无限延长而尽头难觅。
每当漩涡撕开裂缝,就有几团闪亮碎片涌入。大量碎片积聚在一处过于破碎又绕着他不断飞舞,以至银川律无法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无从得到有用信息。好在他仍保留清醒时的一两分机敏,伸手抓住其中一片碎片,才算是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有什么事吗?”
指尖明灭着一支草药卷的小姐抬头看他,灰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疏离。短暂播放画面,然后毫无征兆碎裂、黯淡,很快,那碎片又从他手里溜走,回到了属于它的群体。
银川律明白自己陷入昏迷,大脑现在让他做起梦来了。
他基本不怎么做梦,更遑论骤然进入如此大规模的心流。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锚点,让这些记忆碎片安静下来——至少,别总是飞来飞去扰乱他的思维。
好在下沉过程中可以钻的空子很多,银川律不断伸手,终于趁着碎片记忆空缺的那一瞬找到一个,将自己彻底稳固下来。
梦未免做得有点太真实,相比于记忆碎片的锋利,锚点给人的感觉更圆润些,像握住了门把手。大概醒来后给小姐讲述会被评价太像个童话,诸如《光网仙境冒险》之类的,银川律有些自嘲地想,他的想象力似乎全用在了奇怪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现实身体肯定遇到了问题,没有缘由就陷入昏迷必然是人在捣鬼,但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银川律却越是镇静,他抛却杂念,开始仔细查看这段记忆,寻求突破点——画面中视角稍高,稍一移转便看到了小姐。
安娜小姐紧挨着他,黑色头发同银川律自己的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辨别不出都是谁的。小姐闻不到他的信息素,自然也没有发现他金木犀味的信息素眼下正因为身体主人心情好而升高,喷香水一般扬起芬芳的气雾,轻飘飘落在她周身——动物有圈地的习惯,哪怕进化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人类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暴露自己的动物性。他面上将下巴轻轻搁在小姐头上无害极了,实际上如蛇缠绕栖息地般用信息素将她覆盖了个遍。
想要更亲近、想被她吞吃殆尽,但因没有获得准许,再急切的蛇也只能盘踞起来,用信息素和贴近表达自己的占有。
好在困倦模糊了她的神智,让往日总下意识保持距离的安娜失去了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如他所愿般落到怀中。
画面黯淡后消散。银川律慢慢收拢手掌,仿佛祈求这段记忆的停留。
每一次拥抱都带给他极大的满足,银川律一点也不奇怪自己的锚点会是小姐。只是惊讶原来自己潜意识中觉得小姐这个样子非常可爱,大脑在他意识到前就先一步记下了这一切,存储成了珍贵的记忆。
大概没有什么比看得到却无法触碰更痛苦的了。银川律忍下因重温拥抱而再次变得渴望的心,将注意力放在寻找出口上。人类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仍然需要一个契机好彻底醒来。
然而在这庞杂心流中,还没等他对周遭可能存在的出口进行分析,画面变化,新的记忆碎片替代了锚点,成了另外的模样。
在银川律陌生的记忆领域里,于无尽黑暗中,有人似乎在同他说话,语焉不详。
“我知道……难……但是……”
对方好像很是无奈,一直在劝:“只有你能做到……”
黑暗中无法视物,视觉的缺失让银川律注意力更加集中于对方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上,在伊甸呆的那段时间无疑极大锻炼了他察言观色的能力,银川律察觉到,对方说这话可能另有目的。
隐藏某些真相的真话比假话具有更强的迷惑性,对方翻来覆去地劝说,似乎就是想让他答应某件对他们而言不可完成的任务。
银川律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完成的,但事关过去,他仍旧将这段只有声音没有画面的记忆听了一遍。
记忆碎片经不住再次阅览,一次过后就连声音也再没响起。
黑暗扭曲,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也更熟悉,似乎听到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已经踏上愉悦旅程:“别担心,马上就好。”
女声隔着黑雾以至于听不大清,但她语气中的关切银川律听得分明,似乎怕他感到难堪,女声在安抚之余,还试图讲个笑话:“前段时间做运行回路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明明做得还不错,但无论如何就是运转不起来,马上就要到考核了,这件事愁得他晚上都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