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妃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颇为伤感地说:“这女人啊,嫁了人就不自由了,连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的。”
我赶紧向四周打量,这人是怎么啦?刚刚还很懂事地向我道歉,一转眼又抱怨起来。平时私底下发发牢骚也没什么,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吃点东西吧,夜还长着呢。”
我抓了一把杏仁给她。
她拈起一颗放在嘴里,侧头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皇上:“他也跟着守岁吗?不是身体虚得不能久坐的呢?那天我去看他,没坐一会儿就说不行了,让人赶我走。”
“依兰!”
我恨不得找根针线缝住她的嘴巴,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连小命都差点送掉了,还不知道收敛。若不是为她乱说话,皇上会对付她吗?
不过这也更说明了,她说的都是实话,皇上,可能根本没病。
寒夜拥被谈
“母后,新年钟声敲响之际,我的衣服着火了,这有什么寓意?”
正月初二晚上,太后寝宫,临睡之前,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寓意很好啊,说明你今年要火了。”
太后笑着给我掖了掖被子。
她永远那么乐观自信,神采奕奕,尽管过完年她就三十八岁了。近四十的中年妇人,要换了别人,早就沉潜淡静,甚至出现了衰老之相,她却越长越美,举手投足间,气韵非凡,风华绝代。
我琢磨着她的话:“要火了?那是怎么个火法儿呢?”
“当然是被媒人踩破门槛,被很多男人求婚了。”
如果只是这样,“那不是儿臣期待的。”
她把脸转向我,苦口婆心地劝:“你真的不想再嫁了吗?女人,还是要有个归宿的好。年轻时可能不觉得,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发现,身边没有亲人、膝下没有儿女的感觉真的很凄凉。就算你得到了天下最好的一切,可是没有亲人和你分享,终究没什么意义。这就是你进宫之前我的感觉。从前争皇后,当太后,都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不想被那些贱人踩在脚底下。”
我不动声色地问:“儿臣进宫之前,母后因为身边没有亲人而觉得凄凉?”
“是啊,所以我派了好多人去找你。”
我紧追着问了一句:“那皇上是什么,他不是母后的亲人吗?”
这么敏感的问题,太后竟然毫不迟疑地回答:“不是!”
我倒唬了一跳。尽管之前从她的片言只语中也能觅到一点不寻常的讯息,但这么坦然地承认,还是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本该是惊天大秘密的宫廷内幕,她如此随意地揭穿,怎能不叫人愕然。
“你被吓到了吗?”
“嗯。”
“别,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皇上也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马上反驳:“不对,皇上曾亲口对我说,母后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下来差不多是个死胎,是太医们好不容易救活的。”
太后还是那么意态从容:“他说得没错啊,我生下的,的确是个死胎。皇上的娘那时候刚生下他三天,我就抱过来当自己的儿子了。”
“啊!”
我惊呼:“那您是怎么瞒住先皇的?”
“瞒什么,先皇知道。”
“先皇他……怎么会允许?”
“他想铲除皇后家的势力,就势必得另立新后,而嫔妃中再也找不出比我更有才干能统御六宫的人了。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孤身一人在京城,没有任何外戚势力,扶持我,不会重蹈后党猖獗的覆辙。”
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母后就没有娘家人吗?”
跟着父亲逃荒出来的时候我才五岁,记忆中似乎没有外婆舅舅这样的人物形象,后来就一直没回过家乡,跟老家彻底断了联系。
太后轻描淡写地说:“有倒有,我派去找你的人调查过他家的。但你外婆在我失踪的那一年就病死了,你外公很快又娶了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女人,生了几个孩子,后来你外公也死了。我跟那一家子人还有什么关系?理都懒得理他们。”
我深深叹息:“难怪有人说,母女俩容易重复相同的命运。儿臣和母后,就连早年的遭遇,都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夫妻仳离,父亲另娶,后娘跋扈……儿臣比较幸运的是,后来又找到了娘。”
她也颇为感慨。我试探着问:“母后对外公继娶的外婆还有她生的舅舅们完全没兴趣?从未想过封他们一个官做做?”
“从未!她不是你的外婆,你也没有舅舅。”
虽然觉得她有点无情,但我又何尝不是?我爹续娶的后娘也有两个弟弟的,我出嫁后就跟他们断了往来——起初是后娘生怕我沾了他们的光,不让他们跟我接触,长期隔离之下,便彻底地疏远了。
我自嘲地说:“我们都是亲情比较淡薄的人。”
不像宫中有些女人,一旦得势,恨不得连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拖出来封赏,生怕漏掉一个。
这样的总结招来了太后的抗议:“我们不是淡薄,是对人情世故看得比较透彻。那些本来就没有亲情的所谓亲人,你抬举他,他表面上奉承你,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呢?嫉妒之心,亲人之间尤甚,本来他比你过得好,可以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却要借你的势上去,心里其实很憋屈,只是不得不仰赖你而已。所以,得宠的后妃越是往死里提携娘家人,家人越是不待见她,最后换来的往往是伤心。花无百日红,宫里的女人,得宠都不会长久,一旦失势,他们比谁都跑得快,忙不迭地和你撇清关系,生怕受你的牵连。这世上,只有真正的直系血缘,像父子,母女,才是棍棒打不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