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在喘不过气的沉痛悔意里睁开眼,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跟他阿姐有七分相像的病弱青年。
他终于意识到,他是真的重生了,他回到了他跟沈星河产生纠葛的十年前,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轻易死去。
命数
慕星辰坐在椅上,将刚熬的汤药端上桌,一扭头就看到顾九思坐在床榻上,托着下巴看他。
他对这种眼神不算陌生,府内的厨子抓他六岁就偷偷尝酒的儿子,脱了他儿子裤子打屁股的时候,就是像这样看他儿子的。
慕星辰被顾九思看得心虚,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在脑海中仔细回忆顾九思不在的时候,他偷偷干了什么错事。
然后无奈地发现,他还真就干了一件错事。慕星辰纠结半晌,心想顾九思刚回来两三天,一直都在发热,消息不至于这么灵通。
又想自己都这么大了,顾九思就算听到他在心里偷偷喊他爹爹,肯当他爹爹了,也不至于用这法子教育他,这才斟酌着将药碗递了过去。
“这是用金银丝熬的汤药,喝下去很快就会退热。”
顾九思接过药碗放在一边,伸手按住了他打架受伤以后又做了伪装的手腕。慕星辰被按得动也不敢动,心说他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就在他准备老实交代的时候,顾九思问了一句,“疼吗?”
慕星辰没敢说话,他下手一点也不重,被捏的也不疼。
“疼吗?”
顾九思又重复了一遍,而后似是嗓子过于干哑一般轻咳了声,慕星辰吓了一跳,点头说不疼,看到顾九思怀疑的眼神时,又连忙摇头说,有点疼。
“不是做梦啊……”
从发热睡梦中清醒过来的顾九思松开手,将汤药一饮而尽。
慕星辰被他这样一说,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原来不是知道他跑去打架了,而是想看看是不是做梦啊。
其实慕星辰也没犯什么错,顶多就是偷偷跑出去玩,拿着酿的酒去凡间的黑市卖,顺便捡回来几只灵兽扔进后山的园子里养。
他出去的次数不多,最近这二十几年里也就出去了十来次。只有今年比较多一点,他跑出去了两次。
六七天前慕星辰出去被抓回来,顾九思给他下了个禁令,他要是再跑出去玩,就把他养的灵兽全部送人。
慕星辰不能出门的二十来年里,大部分的消遣都在这些灵兽上,又想着若是换了别人这么不听话,顾九思大概会把灵兽全给炖了。
他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答应了。谁成想没过几天,他就犯了一个更大的错。
顾九思靠在床榻上,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吧,你又犯什么错了?跟人打架了?”
他说得平淡,好像只是爹爹在训他不听话跑出去打架的孩子。慕星辰却一下子僵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开口。
“你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顾九思笑了笑,“我把你当孩子养了五十年,从你三四岁把你带回来,一直养到了今天。”
“你只有觉得理亏的时候才会这么怂包。不是因为害怕被惩戒,而是因为你觉得你犯了错,所以不好意思。你不是争勇斗狠的性子,这次打架是为了什么,总该跟我说一说吧。”
这还是顾九思头一次亲口承认,他把慕星辰当做自己的孩子。慕星辰愣了愣,交代道,“我四天前出城找灵草酿酒,回来的时候路过厨子的家。”
“他被人哄去赌钱的时候立了卖闺女的字据,赌坊的人找上门时,正好被我撞见。厨子抱着女儿不撒手,哭着说他先前从未赌过,这次不知怎么就迷了心窍把女儿赌了出去。”
说到这,他解释道,“那赌坊里有只妖魔,道行不高却惯会迷惑人心。虽然厨子不去赌就不会被妖魔迷惑,可这事不该由他女儿受过,我就跟那妖魔打了一架。”
慕星辰挠了挠头,小小的为自己辩驳了几句,“我知道我现在是个病秧子,您不让我出去打架。可那妖魔道行低得很,我打他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
“哦”
,顾九思没怪他,又问了一句,“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
,慕星辰没想到顾九思不怪他,兴奋地点点头,“我把那妖魔杀了,也把女儿还回去了。就是我去得太晚,厨子的爹在阻拦的时候,被赌坊的人推了一把撞到了墙上,没撑过去。”
顾九思知道这件事。
慕星辰情况特殊,既不是人也不是妖魔。他不像凡人一般需要日日进食,也不像他一般辟谷再不用吃什么五谷杂粮。
顾九思刚刚养慕星辰的时候,慕星辰还不是病秧子。他自幼天赋异禀,勤学苦练,论道行算是小辈里拔尖的。除非碰到像顾九思和沈星河这样的对手,他轻易吃不了亏。
下属们向他报告慕星辰行踪时,有时会夸他自由随性,顾九思知道这不是恭维。
慕星辰从小到大,一直到二十出头的时候,都很是自由随性。小时候上树摸鸟下河捉鱼,整日里不是招猫就是逗狗。长大了不是在斩杀妖魔,就是在斩杀妖魔的路上。凡间作乱的妖魔他要管,碰到的强盗和采花贼他也要管。
在凡间玩得不亦乐乎,天天闯祸。这性子和他阿姐一模一样,若他阿姐没有他这个累赘,一定会过得比慕星辰更自由。
上辈子的顾九思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见他这般出息,索性对他半放养。除了给他金银给他灵石之外,只要他不死,就不会管他去了哪,也不会管他在哪吃喝。
可那少说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