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蛇号百无聊赖的客人有了隔三天就要出门闲逛的习惯。
“俘虏的放风时间。”
有一天出门时艾格再次对自己说,所以他究竟是谁的俘虏?德洛斯特并不限制他散步的自由,他却循着固定的路线,每每都要去往那块固定的甲板。瞭望台的值班水手都没他这么准时准点。
一路慢腾腾走过去,艾格看看天际阴云,看看屋檐下躲藏的海鸟,再看看远处潘多拉号飘摇的船帆,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看了。环顾又环顾,最后他在舷边停下,如往常一样,去看阴影里等候的灰眼睛。
四目相对,然后,他成了被环顾又环顾的那个。
隔着一堵船舷的距离,黑尾在随海波无意识摆动。就像咒语的生效,一线光亮破开厚厚灰云,浪涌趋于宁静。
大海获得了短暂的放晴。
第54章
从船头低望,这陌生的码头没有船队与集市,取而代之的废墟、焦土、黯淡的酒馆和警惕的流民,逐渐冷清的岸线告诉靠岸的船只——北海将至。
“令人怀念的地方,是吗?殿下。”
甲板吱吱作响,利瑟尔·德洛斯特的声音穿过舷梯人来人往,出现在背后。艾格没有回头。
登岸的士兵在井然有序地补充淡水与食物、清点武器库存。海蛇号的大副正式接手了潘多拉号的指挥,以应对海上随时可能出现的遭遇战,商船蒙尘多年的炮台解开了重重锁链。
利瑟尔落在他一步之外,顺着他的视线向远处眺望,眺望这个曾经和帕斯顿其名的贸易大港、所有商船驶往北海的必经之地、鲜花与金币的自由盛市,阿比瑟港。
“如您所见,这里早就不是曾经的乐土了。”
黑贵族露出了怜悯之色,如同每一个慈悲的君主望见他悲苦的臣民。
“祸乱生在第三年,起先是一个海上传言,有位红少年出现在了阿比瑟的酒馆……海上各种捕风捉影的消息一直没断过,不得不说,殿下,你和医生躲了个好地方——争相赶来的海盗们现是个假消息,抓走了这里的大半儿童和女人,烧光了码头的商铺和渔船,又有哪个港口能抵抗联合行动的海盗呢?”
不远处的石滩上还点缀几艘船的残骸,破帆正在风里飘摇。
“春天快到了,集会的季节,这里本该聚集了北海所有热闹……”
黑贵族叹息着,去看身旁人的面孔。
仁慈是所有贵族教育里的必修课,是美德,更是软肋。他望见兜帽下红猎猎,纵览萧条的绿眸却如冰封。
“不需要下船看看吗,殿下?阿比瑟到了,我们回乡的第一站。”
艾格给了海蛇一个擦肩而过的背影,却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他先是回屋用完午餐,而后在诸多士兵寸步不离的跟随下,走下舷梯,登上了码头。
城镇处于冬的尾声,与记忆大相径庭。
无需旁人领路,他依旧能对照上阿比瑟的每一条街巷。哪里是教堂,哪里是武器铺,哪里又是加兰海姆曾经信天翁盘旋的驿站。没有目的地,脚步却也没有迟疑,一条接着一条街巷,他在被大火烧过的巷子里看到了贴满通缉令的石墙,诸多海盗的悬赏高挂废墟之上。
随手揭下了一张,风吹得杂草沙沙作响,艾格在兜帽下偏过头,捕捉到了藏在巷口的一道目光。
那是个瘦巴巴的孩童,很明显的当地人。被陌生人的视线一碰,立马瑟缩躲回了残墙后。隔了几秒,眼睛又从墙后探出,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确切的说,盯着他脸颊边的头看了又看。
红在其他地方或许美丽,或许张扬,却并不算特异。唯独在北海有着深入人心的象征。
身后的士兵也都反应了过来。
“殿下……”
始终紧跟在身侧的埃里克上前一步,挡住了远处的目光,“利瑟尔大人提醒过,海蛇号需要在日落前启航……天快黑了,这里并不安全。”
艾格收起通缉令,听着巷口孩童的脚步哒哒远去,没有再做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