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他仰起头,抹去落在脸颊的冰凉水滴,不退后也不上前,伫立原地。
如果将同一个阴森的故事听上百遍千遍,任谁都会是这种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熟悉这种巨怪,熟悉每一个黑色梦境。
它们有的时候是利齿般的悬崖,有的时候是毁灭一切的飓风暴雨。
他熟悉这个巨怪是如何从黑暗里投来一双窥视的眼睛,熟悉这些东西是如何危险而引诱,令人浑身疼痛、魂牵梦萦,他甚至知道这些暴雨和悬崖之后会传来什么声音。
它模仿那些声音。
那些遥远而熟悉的……消失在神秘传说里的声音。
低沉包容的、温柔愉快的、或者甜美依赖的声音。仅仅是呼唤名字,就好像在捏着人的灵魂,攫住心脏与血脉的共鸣。
艾格,艾格——
一遍遍地,仿佛只要他迈开脚步,跟随呼唤,就能到达那珊瑚林立、宝石遍地的传说之地。
但——他耗费了很久时间才知道噩梦是什么东西,那费劲的功夫并不像很多故事里一句“转眼多年过去了”
那么容易——每一次,等到他气喘吁吁地、流着血地越过那些险境……声音就消失了。
和故事里说的不太一样,风暴之后不是一个好天气,出现的依旧是那些东西,飓风、暴雨和一脚踏空的悬崖梦境。
他知道了噩梦之所以叫做噩梦,是因为它愚弄、卑劣、惯会趁虚而入。他已经不再恼火,不再去徒劳地去奔跑、寻找、让自己头破血流。他早就懂得该怎么伫立原地,回视这拙劣重复的陷阱。
所以此刻他平静站立,望着这巨怪嘴巴一样的溶洞。
比起之前的风暴悬崖,一个新花样,他心想。
像一尊长在溶洞口的顽石,他任由黑暗里的一双——也许是十双、百双,随便几双眼睛,密不透风地盯着他的脊背。
他侧耳倾听,不起波澜,几乎是耐心地等待着这场蹩脚噩梦继续,等着那些熟悉的、欺骗的、呼唤名字的声音再次响起——
滴答,滴答。
水声起先是零落的几滴,而后连续成片,淅淅沥沥。
艾格睁开眼睛。
随后他反应过来,下雨了。
“艾格,你醒了?”
背后角落里传来声音。
“……什么时候了?”
“很晚了,我出去了一趟,天早黑了,外面在下雨。”
周围只剩下了伊登一人。舱室封闭得像个潮湿洞穴,油灯把所有孤零零的影子打上墙壁。
明明睡前还是晴空万里,海上天气变换得毫无道理。
艾格撑起脑袋,静坐了一会儿,等到寒冷使眼睛清醒,才咽下最后一个呵欠,踩上木箱,翻身下了吊床。
伊登跟了过来,抬头看着那不停漏水的通风口。
“你要先吃点什么吗?然后我们再去值夜岗,雨衣被凯里他们拿走了,现在还没回来,他们可能去底舱喝酒了。”
他语气犹疑。
“这么大的雨,水舱门外又没有挡雨的地方……我们总不能……总不能待在人鱼的舱室里吧。要不我们再等等,看看雨会不会停。”
雨看起来不会停。
突来的夜雨让水手们晚上不得消停,甲板上都是来往的灯光,船帆兜满了风,轮舵声与呼喊依次破碎在风雨里。
他们随便吃了点面包,喝了点水,穿好衣服来到储水舱门口,现门前空无一人。
窗口没有灯光,本该等待换岗的船员也不在门内,或许不想进那扇门后躲雨,所以擅离职守,在这风雨天气,控帆掌舵才是整艘船最要紧的事情。
寒风裹挟着雨水拍上门窗,松软褐的木门已经被水浸成了黑色,比起门外站岗,很明显进门才是明智的选择。
艾格感到雨水顺着脖子一道道地滑进衣领,才记起焦油外套后面有一个连衣帽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