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的司马卒端坐在那里,棺材盖将棺材斜盖住一半,上面放着茶壶茶杯,他以棺材盖为案,在那里自斟自饮。看那样子还是很自得其乐的,可是他每喝一口茶,便会立即回头看过来,盯着端木落雪的视线好像可以洞察一切。但是,他每看一会儿,又会低下头去,好像有些失望。
即使是洞察一切的眼睛,为何也好像看不透这个姑娘?
端木落雪虽然一直处于司马卒的视线之中,却丝毫也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很平淡,是因为她的心思完全没有在她的身体里,现实中的一切都没有进入她的心,又如何在她的眼中投上痕迹?
她自幼父母双亡,却并不知道那个对她的父母一剑穿心的黑衣蒙面人是什么人。直到端木华裳带她来到端木山庄,一起拜姚开元为师,还让她改姓端木时,才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她不知道为何以前端木华裳要瞒着她,为何那时候他又要告诉他。随着年龄渐大,她逐渐感觉到,端木华裳对空山雨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不知道是爱是恨。
他可以为了她死,可是,他又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从很小的时候,端木落雪就知道,她来到这个世间,并不是来享受人生的。幼年时期的快乐,只能属于幼年时期。其实,自从进了巫山云雾谷,她的一切就已经变了。
如今,烛回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她的剑下。她亲手杀了烛回,也就是那个杀她父母的黑衣蒙面人,那么,父母的仇,就是已经报了么?
空山雨,为何可以死得那样安闲?她无疾而终,死的时候,身边还可以挂着梦哥哥那件雪白的衣袍。她可以指使烛回杀她的父母,可以让烛回留下她,让她继续留在这世间,背负所有的仇恨。她可以拥有梦清风的爱,可以在他死后将他的衣服挂在房间里,光明正大的缅怀他,为他流泪,为他悲伤。
可是她呢?端木落雪,当年的明珠,在梦清风眼里,她只是一个小孩子。现在,她已经长大成人,可是梦清风,也永远停在她的记忆里,永远成为了一个影子。
而且,这个影子并不属于她,只是属于那个空山雨。
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如此残酷。像梦清风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人生?他本是这个世上最干净最温暖的人,可是这个世界却将他抛弃在最龌龊最寒冷的地方。
空山雨既然爱他,他既然爱空山雨,那么空山雨为何不与他一起死?生死相随,也让他黄泉路上不那么孤单寂寞?
她轻轻眯起眼睛,梦清风是这个世上最应该享受生活的人,更是在那样的年纪,最不应该去死的人。所以,既然他那样悲惨地死去,只要是活在世上的人,都应该比他更悲惨。无论是空山雨,还是这个世界,都应该为了他而付出代价。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长睫在火光中微微颤了颤,嘴角也轻挑了一下。那是分明是一个微笑,可是这个微笑这样没有温度,这样绝望。
伸手拿起一块布巾,垫着药锅的把手,将药锅从炉子上端下来,然后将冒着热气的药倾倒在一旁的空碗里。
她的手非常稳,这样做的时候,所有动作娴熟精练。虽然旁边就放着一口诡异的棺材,棺材里还坐着一个生得像鬼一样的人,她却好像根本都不介意。
站起身,端起药碗,走到棺材旁边,将碗放在棺材盖上。然后将她雪白的袍角一掀,随便坐在棺材旁边的一个矮凳上。
&1dquo;药好了,趁热喝。”
司马卒看了看碗里热气腾腾的药,漆黑的小眼睛又转向端木落雪。
&1dquo;能让端木山庄的庄主亲自开方煎药,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端木落雪淡然道:&1dquo;这有何稀奇,我本来就是医者,医者做这些事情,不是很寻常的么?”
司马卒道:&1dquo;你很让我看不透。过去的端木山庄,因为千金公子的原因,以制毒用毒闻名一方,名望甚至胜过蜀中唐门。可是近些年,端木山庄又一直以医家自居,在杭州治病救人,开设的医馆数不胜数。难道端木姑娘就是简单地想要改变端木山庄的名声,真的想要行医一生么?”
端木落雪抬眼看他,&1dquo;哦?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学医之人,不应该这样做?”
司马卒沉声笑了,&1dquo;当然不是,端木姑娘很高尚,济世救人,有菩萨心肠。可是,我不觉得你是个这样简单的人。比如说,这次你用你自己交换,救了那个浣刀山庄的小子,难道就是因为想要救他?你自己说过,你若是想走,以你的轻功,我们是捉不到你的。”
端木落雪道:&1dquo;当然不是,我想给你治病,只是因为你是一个病人,而我是一个医者,就是这样简单。”
她站起身来,理理身上的衣服,&1dquo;好了,药方我已经留下,你要按时吃药,过一段时间,我会来找你,接着调整药物。”
司马卒默默看着她。
端木落雪举步走向屋门,在门口又回身道:&1dquo;我忘了告诉你,你的病确实是绝症,治愈无望。但是只要你认真服药,就完全不必一直呆在棺材里,因为至少在短时间内,你是不会死的。”
司马卒慢慢点头,看着端木落雪转身离去,那个雪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两个身穿黑衣的人走进来,向司马卒欠身抱拳,&1dquo;堂主,您就让端木落雪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