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我被母亲接回首都常住的一栋房子。
与其说是回家,不如说我其实是被软禁了起来。
作为大四学生,我不需要去学校上课,我开始在家里继续剪辑毕设短片。即便秦理没有在短片中出镜,看着那些粟水镇的画面,有关秦理的记忆还是一点一点浮现,变得愈发清晰。
我对着电脑屏幕沉默很久,最终,我关掉剪辑软件,开始在电脑上搜索玫瑰秘闻这款游戏,点击下载。
即使我在粟水镇与秦理同居过一段时间,可我们各怀心思、十分默契地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在秦理眼中,或许是因为没有必要为一个过客耗费太多心神,而我则是不敢奢望自己真的会得到什么。
尽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脆弱不堪,好在我依然能找到自己与秦理的唯一一点联系,那就是我们一起玩过的端游。
游戏下载完毕,我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页面却突然跳出一行异常刺目的大字提醒——您的账号已被注销。
为什么?
我下意识皱起眉毛,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我可以确信,自从上次离线后,没有再登录过玫瑰秘闻的游戏账号,更不可能做出主动注销账号这种事。于是,我拨打游戏客服电话,询问我的账号为什么会被注销,以及注销的账号还能否找回。客服的态度十分客气礼貌,耐心地帮我进行查询,几分钟过后,客服回拨我的电话,告诉我结果。
“后台显示您的账号是在三天前注销的,”
对方抱歉地对我说,“非常不好意思,数据丢失,已经过了可以找回的时间。”
“好的,麻烦您了。”
我说。
三天之前……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院,不难猜出,有人注销了我的账号。
不难猜到,这种事情想必是我母亲的授意。
可是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情呢?
为什么连一点点念想也不给我留下呢?
我木然地操纵着鼠标与键盘,重新注册了一个玫瑰秘闻的游戏账号,取相同的id,用相同的建模,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又玩了一会儿,却始终找不回上一次打游戏的乐趣。
没意思。
真是无聊。
我烦躁地把鼠标摔得粉碎,将新账号一并注销。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情绪失控的人。
算了,方应琢,我对自己说,何必呢,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精神一天一天消沉下去,丧失进食的欲望,从起初的一日一餐变成想起来就吃点东西,不是为了果腹,而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我时常觉得疲倦,哪怕一整天下来什么也没有做。白日里,我昏昏沉沉、提不起劲头,到了晚上却整夜整夜的失眠。我总是反复地想,真的是秦理先离开了我吗?还是我对秦理不告而别?秦理醒来后也会打听我的下落吗?秦理会恨我吗?在粟水镇的这些天里,他会不会对我产生一点点喜欢?
我被这些念头裹挟,又被一点一点蚕食,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句空壳了。
春节的时候,我们一家前往洛杉矶,与爷爷奶奶团聚。父母在餐桌前提出,不如等我本科毕业后就把我送来留学,既可以提升学历,也能陪在爷爷奶奶身边。
对此,爷爷奶奶欣然应允,而我甚至连反驳的力气也提不起来。
我的父母分明心知肚明,他们的儿子是个拿不上台面的同性恋,离家出走跑到粟水镇一趟就爱一个穷小子爱得死去活来,这种事在他们的认知里简直难以置信,曾经乖顺的儿子突然变成一块烫手山芋,那么眼不见心不烦就是最好的办法——在他们眼中,把我丢到国外生活几年,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准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了,又回再度变成一个大众眼中的“正常人”
。
我不想去美国留学,可我也不想继续待在首都。我知道,我的选择和想法其实并不重要,就算我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曾经,我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的未来,还对秦理说过,我想继续做摄影师,也想拍一部属于自己的纪录片,然而,现在的我连想做的事情都提不起任何兴致去做,至于要不要出国读书、去哪所学校就读似乎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除夕夜,我打开手机看到别人群发的新年快乐,感到一阵恍惚。
明知我和秦理根本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也不可能收到他发来的新年祝福,我却执拗地将满屏消息一条条看完,翻到了底。
秦理还在粟水镇吗?他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已经彻底忘记了我?
我攥紧手机,霎那间竟然感到无法呼吸,半晌过后,我冲进盥洗室,将一小时前吃掉的三明治吐得一干二净。
六月份,我顺利毕业,没有参加线下答辩,没有出席毕业典礼,学位证和毕业证被寄到了我的家中。回顾我的整个大学时代,大一入学那年,挚友裴朔病故,引发一场蝴蝶效应般的连锁反应,到头来,我的大学时代就这样潦草地画上句号,实在令人唏嘘。
九月份,我再度乘坐由首都飞往洛杉矶的航班。进入新学校之后,我开始尝试做出一些改变。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用繁重课业填满自己的生活,尽管带来的效果不过是杯水车薪。
孔帆就是我在这时候认识的朋友。我和他的关系算不上多么要好,只是一般熟络。
作为医学生,孔帆一眼就看出我的状态不对劲,在他的建议下,我开始继续系统地接受治疗,服用抗抑抗焦的药物。事实上,服药于我而言治标不治本,仅仅能够帮助我维持目前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比之前濒死的状态要好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