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直起身子,受伤那只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持墨轻轻右旋,循环不断,徽墨端砚相触滑如玉,润无声。
墨要磨的好,其实相当讲究,要求匀整不偏,轻重相等,疾徐有节,所以历来有左手磨右手写的说法,为的是以防止手倦影响书写。磨墨两字说来简单,其实是个相当费力气的活。
慕容天此时受伤,原本使不上劲,此刻却恼恨李宣想了这个法子来激自己,越怒手越缓,反正应了这磨墨的要诀。
磨了片刻,已经是汗如雨下,他更是沉下气,慢慢来做这活。
李宣早敛了调笑之心,正色看他。
慕容天脸上满是汗珠,因失血那唇有些发白,却更显得清俊如画,偶然一颗汗透明晶莹,滑过鼻翼,流至嘴角,真是耀眼之极。
眼见一匙清水越来越少,一道泛着白光的轨迹时隐时现,慕容天再搅几下,把沾着墨浆的漱金墨棒往砚中间一竖,轻轻松手,那墨棒居然不倒。
慕容天吁口气,微微一笑,对李宣道,“请!”
李宣这才醒过来,看着砚内,叹一声,“磨得好。”
砚中墨汁浓淡适中,光泽如漆,鲜亮动人。李宣心知这番意气之争,自己已落了下风,心中不知为何反有些欣喜。
慕容天笑道,“王爷可还要我理纸?”
李宣看他一眼,静了片刻。
突转口道,“刚刚我接到飞鸽传书,我们俩去的那宅子,昨夜一场大火已给人烧了。”
慕容天怔住,这话题转得太快,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更吃惊的是,这消息在自己听来居然带着丝诡异,似乎让他想到了一些东西。
李宣铺开了纸,选了支最小的狼毫,细细勾了几个字,慕容天看着他,心绪如同满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虽然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的是什么,却隐隐觉得有什么离自己更近了些。
一些事情正在实施,另一些事情正在发生,一旦连贯起来,它便将呼之欲出了。
行了十日,车队果然到了王府,薛红羽料得甚准。
慕容天并没如自己之前所想的离开,当听到那个消息时,他已经决定要留下。留下会离谜底更近,他这么觉得,当然,也许这个判断跟他除了这里无处可去也有关。
李宣看起来心事重重,虽然路上依然不时来找他斗嘴,两人隔个半天就能把对方气得半死,可李宣那么精明的人,有时候说着说着居然就发呆了。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李宣服了那毒药,担忧所至,可后来看起来却是不是那么回事。
李宣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吞了那毒药有什么严重之处,当然王府宫廷那么多大夫,集众人之力未必不能解,再不济,只要找到‘邪神医’这条命便保住了,朝廷的人遍布天下,找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慕容天突然觉得断肠客这毒实在是下对了人,换了别人万一限期内找不到他师兄,还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对这个王爷的敌意,不知道何时减退了很多。
此外,十日中,他的伤口也开始生新肉,甚至睡醒时能下地走上几圈,大夫都说幸好是年轻力壮,换个年纪大的,现在估计还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呢。
他回到那个小院的时候,窗外的荷花已经开了满池,风过满鼻清香,花叶均在湖面上摇曳。
身后,有人轻声道,“天少爷……”
他转头,却是小鱼俏生生依门而立,含笑看着他。
慕容天笑起来,他既高兴再次看到她,不知为何却又有些莫名的伤感。
小鱼每日来送饭菜,平日也待着陪他聊天,“王爷说你一个人会闷得慌。”
小鱼轻轻直笑。
慕容天皱眉懊恼,他有些不适应,这个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反让人不安。
小鱼听他说起此番遭遇,提到‘邪神医’时,听着听着便落泪了,泪水在流,嘴角却又含着笑。
慕容天应对女人的眼泪,从来都有些手足无措,静静看她哭了半晌,才想起一个事情,轻声道,“你们俩认识?我也听他提起过你。”
小鱼颔首,“他是我爹爹。”
“啊!!!”
慕容天着实大大的骇了一跳,这事可真正是匪夷所思,他做梦也没料着。
然而仔细一想,那‘邪神医’虽然样貌是个少年,其实年纪也快四十了,有女儿也不是怪事。
可是想起那‘邪神医’飘然出尘的样子,这事情却不知怎么别扭得让人有些受不了。
慕容天谨慎道,“那你母亲是……”
小鱼轻笑,“怎么,吓着你了?也难怪,爹爹总是副少年人模样,当年没见过外人时,我还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如爹爹一般长生不老来着。”
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大笑了,“……不是亲爹,是干爹。”
慕容天见小鱼频频掩面,窃笑不已,便总觉得她是故意要吓自己那一跳。
“听说是当初,我老家的村子发了瘟疫,只剩了我一个人,守着娘在哭,爹爹和公孙伯伯正巧路过,拣了我,救了我一命。”
小鱼说到娘的时候,神色黯了黯。
慕容天心中一动,“你说的是公孙茫?”
小鱼“恩”
了一声,慕容天道,“原来如此……,其实这次我也见着了公孙先生,他和你爹爹……”
当下把比武大会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鱼听着没说话,此刻天色已晚,两人谈兴正浓,却都不觉饥饿,小鱼打着火石,把蜡烛点上,才幽幽叹道,“爹爹到底还是不甘心,可当初他为什么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