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1)
十一
律师没有按照次序,立即接见了聂赫留朵夫,并且立即就谈起敏绍夫母子一案。他已经看过案卷,对于他们毫无根据地遭到控告感到愤慨。
“这案子真令人气愤,”
他说,“很可能,火是房主自己放的,为的是要捞一笔保险费。不过,问题在于敏绍夫母子的罪行没有得到证实。一点罪证也没有。这是因为侦查官特别卖劲,副检察官过分粗心。这个案子只要不是在县里,而是在这里审理,我担保能赢,而且我不要任何报酬。好,再谈谈另一宗案子。菲道霞·比留科娃的御状已经写好,您要是上彼得堡去,就随身带着,亲自递上去,再找人求求情。要不然上面不过向司法部查问一下,司法部再敷衍塞责地回答一下,好把事情了结,也就是不管,这样就毫无结果了。所以您要想方设法把案子弄到最高层。”
“弄到皇上手里吗?”
聂赫留朵夫问道。
律师笑起来。
“那是最最高、高到顶的一级。我说的最高层指的是上诉委员会的秘书长或者委员长。那么,没有别的事了吧?”
“不,还有一些教派教徒给我写了一封信,”
聂赫留朵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如果他们写的都是实情,这可真是一件怪事。我今天一定要想办法见见他们,了解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看,您变成漏斗或者瓶口了,监狱里的冤案都要从您这儿流出来啦,”
律师笑着说,“冤案可是太多了,您管不了。”
“不,这可是一件怪事呀。”
聂赫留朵夫说过这话,便把这宗案子的实情简要地说了说。有一个村子里的人聚在一起读《福音书》,有一个当官的来把他们赶散了。下一个礼拜天他们又聚在一起,当官的就派了警察,写了公文,把他们送交法院。法院侦查官审问了他们,副检察官写了起诉书,高等法院批准起诉,就把他们送交法庭受审。副检察官对他们起诉,桌上放着物证——《福音书》,于是他们被判处流放。“这事真是骇人听闻,”
聂赫留朵夫说,“难道真有这种事儿?”
“您究竟觉得哪一方面奇怪?”
“这事儿处处都奇怪。比如,警察奉命办事,我是理解的,可是写起诉书的是副检察官,他总是有知识的人呀。”
“我们总是以为检察官和一切司法人员是一种新人、自由派的人,这就错了。他们就算原来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这是一些官僚,关心的只是每个月的二十号[2o]。他们领薪水,盼望薪水多一点儿,他们的全部准则就在于此。他们要控告谁就控告谁,要审讯谁就审讯谁,要判谁的罪就判谁的罪。”
“一个人因为同别人一起读《福音书》,就要被判处流放,难道有这样的法律吗?”
“只要能证明他们在读《福音书》的时候敢于不按规定向别人讲解《福音书》,因而违反教会的阐释,就不仅可以流放到不太远的地方,而且可以被送去服苦役。当众诋毁东正教,按照刑法第一百九十六条,可以判处终身流放。”
“这不可能嘛。”
“我对您说的是实话。我总是对那些法官老爷说,”
律师继续说下去,“我看到他们就不能不感恩戴德,因为我没有坐牢,您没有坐牢,我们大家都没有坐牢,那就是多亏他们手下留情。至于要褫夺我们每个人的特权,流放到不太远的地方,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可是,如果这样,如果一切听凭检察官和那些能够应用法律也能够不应用法律的人为所欲为,那还要法院干什么?”
律师快活得哈哈大笑起来。
“瞧您提出什么问题来啦!嘿,老兄,这可是哲学呀。好的,这问题也可以谈谈。您礼拜六来吧。您可以在我家里见到一些学者、文学家和画家。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谈谈一般化问题了。”
律师说,其中“一般化问题”
几个字他是带着讽刺口吻说的,“您跟我妻子是认识的。您来吧。”
“好的,我想法子来。”
聂赫留朵夫回答过,立刻感觉到自己说的是假话。如果他真要想法子的话,那只是想法子不来律师家参与晚间聚会,不跟聚集在他家里的学者、文学家和画家打交道。
刚才聂赫留朵夫说到司法人员既然可以随意应用法律或者不应用法律,还要法院干什么,律师竟报之以哈哈大笑,还有律师说到“哲学”
和“一般化问题”
这些词儿竟用那样的口气,这一切向聂赫留朵夫表明,他和律师,大概也和律师的朋友,看待事物的角度有多么不同,而且,尽管他现在已经和申包克之类的旧友有了相当的距离,他觉得自己和律师以及律师圈子里的人的距离还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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