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心口绞痛,他解开风衣的扣子,任风灌满风衣:“开枪吧,我知道你枪法不错。”
原本垂下去的枪口又指向陆扬:“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开枪?”
“呵呵,”
陆扬笑了笑:“你说呢?”
“说吧,把所有事都说给我听,从头到尾。”
“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所有。”
陆扬沉默,浑身已经凉透,他才慢慢说:“陈烈年轻时爱过一个人,有次□时受了重伤,差点死了。对,伤他的人就是你老爹。那时候他有个默契的搭档,私底下也是很要好的哥们,替他挡了几枪,替他死了。他遗下两个年幼的孩子,老婆在他死后的第二个月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陆扬说到这里停下来观察成绍和的脸色,他脸色苍白如纸,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嘴唇一直打着颤。陆扬接着说道:“陈烈一直没有结婚,他心里惦记的人去结婚生子了,他没办法,只能等。知道吗,有些恨只能用血洗清。你老爹做的错事太多,不是陈烈抓他也会有别人。既然这样,陈烈宁愿他折在自己手里。”
话的尾音被浩荡的江水拍打殆尽,上一代的恩怨纠缠……他们花了快一辈子时间,成就了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说起来实在嘲讽。陆扬叹了口气,抬脚朝成绍和走去。
成绍和下意识的踉跄后退几步:“你别过来!……”
从他老爹的话里,他虽然猜到了大概,但听陆扬亲口说出来…
两个人僵持许久,成绍和问道:“你恨吗?”
“恨,”
陆扬回答的很干脆:“如果不是那件事,现在我和小影也许只是朝九晚五的普通白领,和所有人一样会有个平凡的人生,而不是这样…”
陆扬摊开双手看了眼,上面有很多人的血。
“但是我选择的路,虽然有遗憾,可不后悔。与其让它成为心结,不如尽自己所能去学着放下。”
说完陆扬笑了笑:“既然不想接受,就狠狠心下手快刀斩乱麻。”
“其实也就是闭闭眼的事,既然你下不了手,把枪给我。”
陆扬走到成绍和身前,伸手要枪。
“嘭——嘭——”
突兀的两声枪响让成绍和迅速回过神来,子弹打偏了,从成绍和小腿旁边迅速飞过。陆扬心下一惊,急忙伸手推开成绍和,他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陆影正倒在血泊里抱着左臂,疼的痉挛。
“陆扬……”
陆影痛苦地叫着陆扬的名字:“原来你说的事……是来见他……”
“嘭——”
又一声枪响,世界安静了。
冰冷的枪跌落到地上,成绍和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沾着陆扬的血,血很热,烫的成绍和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为什么陆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没有想伤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说啊!为什么?!”
成绍和跪坐在地上,紧紧地抱住陆扬,手忙脚乱地按住他胸口的伤口。
“既然爱不下去了,就记住我吧…成二。”
陆扬脸上还是那抹惯带的笑容,原来从最初笑到最后的只有他一个。成绍和鼻腔酸涩,热泪落下似大雨倾盆。
夕阳西下,江面陷入一片灰沉。段骁柏将陆影抱在怀里,亲昵地吻了吻他的眉角:“给我一辈子时间证明,就算你是个废物,我也愿意养你一辈子。”
段骁柏说:“你这么在乎陆扬,如果你真杀了成二,他会恨你的。这样的话,你还是恨我吧。”
天就这样黑了,冬天的夜,既长又冷。
回溯
做了一夜梦,黑白的质地,时断时续,蜿蜒曲折。从日头正午迅速切换到夕阳黄昏,人潜意识里想的东西,总是这样毫无逻辑。生活从一处迁徙到另一处,可需要花毕生精力去参悟的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比如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太过执着的总易被伤害。然后以受害者的心,去揣测到来的和即将到来的生活和爱。
天还没亮,黎明来临前总是这样黑暗。成绍和披了件睡衣倚在床头抽烟,每吐出一个烟圈,脑海里就自动重复一次那句话:既然爱不下去,就记住我吧。
既然爱不下去,就记住我吧。
成绍和把手里的烟辗灭,埋在膝盖上哭出声来。一点不痛快,甚至十分压抑,仿佛久经病魔折磨的重病症患者。爱有时候就是这么操蛋的事,你爱他,他不爱你;你不爱他,他上赶着跟你许诺生活一辈子。
失忆或许是装的,但在假装失忆的前几秒,脑海里闪现的却是些陌生的画面,和当下的思维绞在一起,他似乎能切身感受到二叔走过的路。一条路以爱的名义从青春熬到生命消失,在这之前,又相信了爱与被爱这种事情的真实存在。
——说来实在嘲讽,我不想懂,却渴望你能懂。
与他分担这些事的人还未醒来,所以他不得不承受四个人的所有爱,或者恨。成绍和下床穿衣服,凌晨的街道很安静,春天的风还有些凉,沿着衣缝爬上皮肤。
步行半个小时,到达这座城市的中心医院。门岗不放行,成绍和翻墙进去。他没坐电梯,走的步行楼梯,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步挨着一步走的十分慎重。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机械的滴嗒声像潮湿雨季里洗过的衣服,湿嗒嗒的触感弄的人心烦。成绍和拉过椅子坐到陆扬床前,慢慢探过手去,落在他瘦削的脸上。
离陆扬被成绍和误伤已经三个月,陆扬虽然被抢救回来,却没有睁开眼。或者是他自己不想醒来,成绍和没力气计较了,这三个月里,他没睡过一回安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