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可能束手待毙!
他一把抓过靠在床头的拐杖,用起全身力气,狠狠朝那鬼影扫了过去。拐杖所过之处,影子层层分离,这一击,竟生生把它从中间划成了两半!
这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的体力,拐杖脱力飞了出去,他靠在床上大口喘气,死死盯着眼前正哀嚎翻滚的鬼影,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自己在道观小住几日,竟无师自通擒妖之术了?
思绪飞转,他猛然想起,那拐棍是用后院那棵大桃树的枝丫做的,或许是因为,桃木本身就具有驱邪的功效?
很快,他便知道刚刚不过侥幸,因为鬼影翻腾间,烟雾般的形体正在缓慢地汇聚,他看得出来,它正在自我复原。
阵阵惨嚎极大地干扰了他的意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强撑着支起的身体也在慢慢软了下去,而鬼影修复完毕后,又重凑了过来。
那张极为可怖的脸贴在了自己眼前,裴远时甚至能看清,脸上黑洞里有一圈细密的尖牙,但任凭他如何咬牙,也再做不出任何动作了。
力气逐在渐流失,身体越来越沉重,连睁眼都变得困难。
真不甘心……
“砰”
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他喘息着抬眼,看见少女持着灯,提着剑,背对着月色站在门口,丝和衣摆在风中飞扬,像戏文里威风凛凛的刀马旦,又像石窟壁画上高不可攀的神女。
神女四下扫视一圈,看见正匍匐在他身上的恶鬼,怒道:“好你个色中女恶鬼!连小童都不放过,看招!”
哈哈……神女吗……
裴远时勾起唇角,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此时头顶便是那狰狞恶鬼,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笑得出来。
随即他安心地晕了过去。
翌日。
“师父,都一天了,他怎么还没醒?”
清清看着床榻上昏迷的少年,忧心忡忡地问。
“他身体本就受了损耗,昨天又被柳氏鬼魂夺了精气,这下子没那么容易醒来了。”
“真是气人!”
她扔下手中的扫帚,任凭它磕在石阶上“柳氏到底有多恨田朗,竟在最后能爆这么强烈的阴力,差点逃了不说,还险些又害一人。”
玄虚子磨着石桌上的朱砂,也有些纳闷:“本不该如此,双星阴煞阵一开坛,没道理只能解决一个,另一个还能强行脱逃,除非……”
清清拾起扫帚,又弯腰打扫起来:“这田朗委实窝囊,生前能被柳氏怂恿,要把阿春嫁给那油腻的老匹夫,死后也要挨上婆娘一顿好打,才肯生。”
“什么老匹夫?”
“师傅有所不知,阿春本和她表哥桐生情投意合,两家也一直有结亲的意向。谁曾想柳氏一来,见阿春生得美,就动了心思,设法打听到有个姓王的老员外想纳妾,便费心说动了田朗将阿春嫁与那人。”
“那员外今年五十有六,连阿春爷爷都做得!贪赌好色,家产早就只剩个空壳子了不说,小妾还一房一房地进。不知田朗怎么想的,贪图彩礼便要卖女儿,真是可气。”
“可怜他满心以为卖了阿春,柳氏还能给他生个胖儿子,谁知道她根本就是假孕!哈哈,柳氏打的如意算盘,无非就是用腹中孩儿作筹码,劝得田朗卖女,等彩礼到手,她就远走高飞,啧啧……可惜,他们的愿望全都落空了,真乃老天有眼。”
玄虚子听完这长篇大论,抬眼斜睨着清清:“好你个丫头,我竟不知你还干上包打听的行当了?”
清清讪讪一笑:“今日一见到阿春姐姐,就觉得她颇为面善,你们谈完正事儿,我就上去小小攀谈了几句。”
说着,她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口气:“之前,我还叹息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今个知晓了这些,我反而替她感到开心,这吃人的父母不要也罢。那杜桐生今天一直陪同着她,我一看便知,他是真心待阿春好的。如今他们之间没了阻碍,阿春一定能幸福美满。”
玄虚子简直听不下去:“什么幸福美满,你小小年纪,何时懂得了这些情情爱爱的?”
清清故作诧异:“师父书房内,专谈情爱风月的藏书不知几多,我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
玄虚子扶住额头:“那些话本小说,我不是放在书架夹层上了么……”
清清嘻嘻一笑:“您也太小瞧了我,夹层算什么,藏在架槅顶部的我都读过一遍了。”
说完,她突然愣住,支支吾吾道:“师父,我突然想起,明天法事要用的符纸还未准备,我先过去了。”
接着一溜烟跑了。
玄虚子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这丫头又作什么怪相……”
猛地,他想起来架槅顶部藏着些什么书册,不禁老脸一红,又气又恼,“臭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
第9章下山
“孩子,怎么整日板着个脸,不开心么?”
“小小年纪,不该这么多烦恼呀,快来……”
又入梦了吗?
裴远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无尽的混沌迷茫裹挟着他,浑浑噩噩间,只有一个温柔女声在朝他低低絮语。
他努力睁大双眼,目之所及却只有一片翻腾的雾气,他于这片迷雾中踉跄行走,试图找寻声音的源头。
“……这就对了,好孩子,去和他们一道玩罢。”
去哪里?他们在哪?
声音缥缈悠远,不知从何处传来,带着他曾经熟悉的关切温和。她在哪?他没有方向,亦不知时间,只是张皇地四顾,徒劳的跋涉。在这无尽的虚无混沌中,如同一只无措的小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