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阿婆站起来,向大家举杯,似乎话要说,脸上带着笑容,身子摇晃了一下,但是没人在意,那仿佛是阿婆没有站稳,之后的骤然倒地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
距离最近的孟惟急急抱住阿婆的身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丹虎从柜台飞奔而来。
医院就在附近,车来得很快。在刺耳的急救车鸣笛声中,阿婆被众人送上了救护车,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拉着孟惟的手,用口型说:“不要怕,不要怕。”
她听到孟惟在哭。
孟惟不懂,戏剧是戏剧,但有时候,生活却比戏剧还要刻意。让人无法接受的变动会发生在最最圆满的那一刻,像是一场捉弄所有人的黑色幽默。
故事
阿婆中风后,昏迷了两天,好在这是第一次中风,程度不严重,而且救护车来得很及时。
在医院休息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期间医院联系过阿婆的儿女家人,儿子现在在南非做采访,短时间内回不来,女儿是律师,手上有官司正在打,也脱不开身。
阿婆的女儿事业做得相当成功,收入颇丰,她出钱雇了一个看护,每天贴身照顾阿婆,等出院后,就会把阿婆送到本地条件最好的养老院。店铺房子都不用操心,等她得空休假,会回来全部处理掉。
家里的老房子很容易对付,挂一个牌子租出去就好。店铺,略有一些棘手,地段不佳,不在闹市区,平日里就门可罗雀,冷冷清清,估计很难有人愿意盘下来做生意。实在不行,只能卖掉了。
这些事,在电话里律师女儿就跟阿婆说清了,都是为了你好,你已经八十二岁了,应该休息了,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休息的吗?
阿婆接到电话的时候是高兴的,但听着听着,就不笑了,之后那边再打电话过来,阿婆有意逃避谈论这些事,只会问女儿,几时来看望自己,有什么话,当面说才作数,不然都不作数。
病房中,胖壮的护工女士正在给阿婆按摩做复健,孟惟小心地削一个苹果,削得细致,皮都没有断,削好后,切成小片,插上牙签,递给阿婆。
阿婆精神状况并不比之前差,如果不是这几日面颊稍微瘦了一些,看不出生过病的样子。
但这位护工觉得必须要好好养着才能度过关键期,她是顾客花了大钱专门请的高级护理师,职业能力跟高操守都要求她不能顺从病人的意见。
小中风后如果没有照顾好,之后大概率会发生更严重的中风,她在阿婆执意要出院回家的时候,差点打了999。
所以这个医院,阿婆不得不继续待下去,再观察一阵子,之后会直接去养老院,再也不回家了。
“小惟的手,是读书人的手,真好看。”
阿婆坐在床上,牵过她的手,左右看看,这是一双白且细腻的手,没有做过真正的体力活。
孟惟心里很难过,她不能说,不然会让阿婆也难过。
“我要跟你继续说说我的故事,上次新年的时候,我们才说到一半。我之前总想着,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告诉你,看来不行了,时间是有限的呀。”
阿婆刚开了个头,孟惟就把脑袋埋在被子上,掩住耳朵,趴在阿婆身前。
她用行为表示,她不想听阿婆说这种话。
“还早呢,就是来日方长,今后再说,等你下回过生日,再说也来得及。”
孟惟说话的声音很小,动作像头鸵鸟。
阿婆抚着孟惟的头发,含笑说:“你不听,今后,谁给我写剧本呢?等我走了,我的故事就会变成废纸,被人扫走啦。”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
“我从十岁开始,在有钱人家里做工,从基础开始学,学着做菜煮饭,做到了十六岁。那个年代,这个岁数已经够大了。家里托人传信,说要把我带回去,再找一户人家给我定亲,这样好拿彩礼,这笔彩礼要留给我弟弟成家用。
当时的主人家,有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少爷。我那时候觉得,哎呀,他可真是,样样都好的一个人,人很和气,留过洋,读过很多书呢。不过,他再好,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是天上星,我是……我什么也不是。而且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也没有想那么多……
我那时候想的是,希望跟我成亲的人,最好脾气好点,不要爱喝酒,要勤快,有门手艺。
我跟少爷能扯上关系,要从一场变故说起。老爷的生意做败了,之前一直东挪西凑,抵押典当别处的财产支撑着,年末债主来追债的时候,才捅破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老爷跑去南洋躲债,让太太一介女流来抵挡,太太被逼得不行,把家产都变卖光,才度过年关。少爷学校也回不去,家业也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没还清。
太太要少爷去跟定有婚约的小姐成婚,正好让岳丈伸手帮一帮,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路可走了。
那户人家可不乐意,当初定亲是看着门当户对才定下的,现在你们家门都让人砸了,户更别提,亲家直接跑路,除非你愿意倒插门,做个上门女婿,那倒可以考虑。
其实这就是对方心意已决,坚决要解除这门亲事的意思,提出这种要求,哪个有骨气的人都做不来。但是太太不明白,她劝少爷,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受□□之辱,勾践卧新尝胆,劝啊劝啊,一个劲地劝。
劝到最后,少爷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做一番事业,要么客死异乡,要么赚到一笔大钱,把家里的债都还了,重振门楣。
太太死活不愿意,甚至以死相逼。少爷后来改口说不走了,稳住了他母亲,但是他一直在背地里办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