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宋明晏,像极了那日看见少司徒尸首时的宋明璃。哲勒咂舌,姓宋的一个个怎么都这样?哲勒又喊了他两声,重复了一遍问题,宋明晏这才机械地摇头:“她……不太好……”
“病得厉害?”
“是的,起不了身。”
“什么时候能走动?”
宋明晏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
“我不是大夫……”
“难道你们没请大夫?”
“请了,大夫说,公主殿下是心病。”
“心病?”
眉头皱的更深,哲勒干脆道,“那没办法,明日正午必须出发,把你姐姐抬进大车吧。”
“……好。”
孤涂殿下一贯风风火火从不拖沓,问完话马上转身要走,可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刚要迈出的脚收了回来,然后伸手,拇指按上宋明晏的唇:“擦擦。”
少年愕然,一瞬间竟忘了避开。粗糙的指腹抹过宋明晏唇上苍白的破口,血像胭脂一样洇开,有些火辣辣的烫。3说是姜州,其实应该叫姜镇。此地虽然还算是东州地盘,但是到底位于关外,天高皇帝远的,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尤其是强盗马贼,格外猖獗。为了以防万一,次日一早,哲勒只把宋明晏喊了出来,其他人则绕过姜州,继续行进。“会骑马么?”
哲勒把缰绳递过来。宋明晏点头,他的骑射自小便是先帝亲手教授,在兄弟四人中最为出色。一路上黄的是黄沙,白的是积雪,除了偶尔从黄白中支楞岔出的黑色荆棘枯木,便再没有它物了。两人在这单调的景致中策马行了约一个时辰,总算看见了姜州那座低矮的土城墙。“进了城,你不要乱跑,也不要乱说话。”
哲勒道。宋明晏老实的应了一声。哲勒打量了少年一眼,将腰间的一柄短刀解下来丢给了他:“带上。城中人人配刀,不然容易被人贩子看上。”
宋明晏手上一沉,短刀分量不轻,刀柄雕有狼头,铜色斑驳,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头的。他将刀仔细收好,小声问道:“你就不怕我……”
不怕我跑了吗?不怕我拿到刀之后会攻击你吗?回答宋明晏的是哲勒头也不回的一声冷哼,自负之极。一进城,宋明晏算是明白为何哲勒不肯在此地停留了:两方恶徒血拼后的残肢就这样大剌剌的横在地上,本就破旧的土墙上溅满了陈年血迹,黑一块灰一块的;细瘦的男孩脖颈上套着绳子,绳子的主人正在和一个西陆男人谈着价钱;已不年轻的女人们靠着门柱招揽生意,看见宋明晏时朝他露出一个虚伪媚笑,宋明晏连忙避开视线,果不其然听见那边传来哄然的笑:“呀,哪儿来的雏儿?”
“哲勒……”
宋明晏拉着马,跟得更紧了些。“怕?”
哲勒看着小孩羞窘的样子,挑了挑眉。宋明晏点点头,又摇摇头。医馆在姜州的一个角落里,馆中也仅仅有一个赤脚大夫和两个学徒。饶是这样,医馆每日依旧人满为患——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伤口烂了不管啊。一进门,就是一股恶臭袭来,宋明晏捂住鼻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医馆,比赌场还喧闹。人们咒骂着脏话,在上药时嚎叫得如同杀猪,为了那一点廉价药材涎着脸说尽好话,疮疤,溃烂,刀痕,一卷卷并不干净的绷带被粗鲁地覆盖在伤口上,时不时从草屋里传出不耐烦的一声:“下一个!”
全然颠覆了宋明晏对医馆的印象。他记忆里的太医院里常年绿荫葳蕤,檀木的清浅香气和药气混在一起,静谧的空间里还能听见隔壁药房正在炖煮的汤剂发出微末的咕噜声。年迈的院判牵着他的手漫声念着医经,若答对了问题,就有甜渍的山楂可以吃,老人皱纹舒展,笑着道:“殿下很聪颖,医经念的好的人都是有仁心的,老臣万望殿下保持。”
宋明晏看着眼前满脸横肉的独眼大夫,怎么也不觉得像是仁心的医者,倒像是暴戾的屠户,心想如果让他给宋明璃看病,宋明璃大概是宁死也不干的。大夫擦了把汗,粗声道:“你们俩谁看啊?还是说都看?”
“不看病,我来买药。”
绿豆似的独眼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轮,大的一看这个气势打扮就算不是北漠的贵族,也是个汗王座下的金帐武士,至于小的这个嘛……大夫咧嘴笑开,很有经验的摆手:“如果是买干那事的药直接去院子里找药老二,别耽误后面的人。”
干那事?宋明晏不解的看哲勒,青年难得尴尬地干咳一声:“我跟他不是……有没有补药?钱不是问题。”
“我这哪有补药?吃俩鸡蛋吃块肉不就算补了?”
大夫说得理直气壮,他仔细想了想,“好像还有点陈年的参须,要不要?算你便宜点。”
哲勒扯着宋明晏转身就走:“我去蓬莱客那看看。”
大夫在后头哼哼:“乖乖,参须还不满意呐?”
半柱香之后,跟哲勒相仿打扮的一行人就进了医馆。几人把正在接骨的混混直接丢出了屋外,大门一关插销一栓,用生涩的东州话问道:“刚刚是不是有个带着狼头短刀的男人来过?”
大夫虽然满脸横肉,却是个虚胆的,一头的汗直滴在脖子旁的刀刃上。他战战兢兢道:“那个男人没有带……但是!但是!跟他一块的一个小孩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