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卫长赢还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记忆里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面若冠玉,战场厮杀四年也未改分毫,此刻,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玄胄银冠,一如我初见他时那般肆意张扬。
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阿娘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世上还有一个能一眼看出我不是姜婉的卫长赢。
哪怕我立马将帘子压了下来,熟悉的声音还是穿透帘子传了进来:「敢问是哪家的小姐?」
呼吸一窒。
我听见梧桐喝他:「放肆!卫小将军刚从战场上回来,怕是忘了上京的规矩,小将军虽立了几次战功,但太子妃名讳也不是你能冒昧问及的!」
「太、子、妃。」
马车外的声音似乎要将这三个字咬碎了吞进肚里。
我敲了敲车壁,示意梧桐不要多舌,赶紧离开。
彼时,我天真的以为只要避卫长赢就好。
避开他,不要再有瓜葛,时间久了,什么阿婉阿满他都会通通忘掉。
可我到底低估了他的固执。
那日,我睡得昏沉,半梦半醒间,有人推开承恩殿的大门闯了进来。
那人坐床榻边,覆满厚茧的掌抚过我的小腹。
我睁开眼睛,下意识瑟缩起了身子:「卫长赢?」
他的本事总是这样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闯进东宫,闯进承恩殿的,他好像喝了很多酒,眸里泛着醉意,一片骇人的赤色。
卫长赢扣住我的腕子,将我压在榻上,厉声问我:「为什么是你?」
「姜婉呢?」
手腕像是要被揉碎,好疼。
从前我不怎么怕疼的,阿娘用棍子,戒尺打我,我总是咬着牙,从未掉过眼泪,可是在卫长赢面前我却禁不住一点疼,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也还是一样。
我没忍住,掉了眼泪。
我知道一定骗不过卫长赢的,就像骗不过宋琢一样,脑子里像是有一团雾一般,许久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说:「她死了。」
「其实也不算死了,如今,我就是姜婉。」
「……」
卫长赢好像拼凑出了什么,手上的禁锢终于被松开。
原来桀骜不驯的小将军也会露出这样难过的神情。
「那我的阿满呢?她答应嫁我,是在骗我吗?」卫长赢这样问我。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不是的。
在我这可悲的数十年人生里,我也曾热烈的喜欢过那样耀眼夺目的少年,只有他会在春花烂漫之际捧了满怀,别扭的送我,只有他同我说过,他喜欢我,也只有在他面前我可以不必羡慕阿婉,因为那样独属于一个人的爱意,我也有了。
所以,我也曾满心期待的等着他回来,等着他来娶我……
可到最后,思绪恍惚,我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君臣有别,卫小将军自重。」
斑驳的烛光中,卫长赢眼里的难过几乎要将我淹没,他的鼻息抚过耳根:「骗就骗吧,从前总是小爷唬你逗你,如今让你还一次也没关系。」
他说,阿满就是阿满,不该这样不开心的活成另外一个人。
卫长赢将一支算不上精致的石榴花木簪放在我的手心,我好像能看见战场苦寒,他坐在账中小心翼翼雕刻着木簪上的石榴花时的场景。
少年将军漆黑的眼望着我,一如四年前盛满星光的夜:「小苦瓜,我带你离开!」
他这个人啊,执拗的很,做事从不计较后果,不撞到头破血流不知道回头。
可是,卫长赢。
我不愿意的。
我这样同他说。
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萤萤月色下,卫长赢失望离去的身影都是我无法遗忘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