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这个样子,银笙忽然想到了自己幼时曾看到过师傅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平日里一向冷静沉默的师傅,也曾像疯一样扑倒在水中,全身抖抽搐,好似经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此时的鬼虚影也如同当年的师傅一样,想要从地上爬起,却终因手足无力而重重摔倒。银笙脸色苍白,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力抱住了还在不断抖的鬼虚影。岂料才一接触到他,便觉刚才还冒着冷汗的哥哥已然成了一团火焰。炽热透过他湿透的衣衫蔓延而出,即便是汗水都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他像是想要呼喊出声,但却又生生压抑住,以至于呼吸越加困难。银笙在慌乱中摸到他的脉搏,更是杂乱无序,快得出想象。正在此时,鬼虚影忽然奋力挣开银笙,像疯了一样朝前滚爬,一直爬到了山岩底下。
那里有山间泉流积聚汇成的一潭池水。
他不顾一切地扑进了潭中。
银笙惊呼一声,不假思索地随之而入。幽冷的池水包裹住了她的身子,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往下拽扯。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抱住了濒临崩溃的鬼虚影。
大雨倾泻而下,他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异常。
这池水寒意袭人,银笙只想抱着他上岸,鬼虚影却颤抖着推开她,费劲地道:“让我……在这里……”
“怎么回事?”
银笙再度奋力游到他身前,看着他那双绝望的眼睛,心比池水更冷上几分。
“不这样……我会更难受,阿笙,真的……别靠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翕动着嘴唇,语音已经低不可闻。
他说着说着,眼睛慢慢闭上,像是已无法再支撑下去。银笙眼看他的身子要往下沉,顾不得别的,忙又抱着他的腰间,使出全力将他拖到潭边。
两人的衣衫都湿透,夜间山风微冷,银笙打着哆嗦背起已昏迷的鬼虚影,脚下虚浮不稳,全靠一手撑着山石才未曾摔倒。她咬牙背着他往前走了一程,直到寻到一处山洞,才慢慢地将他放了下来。
此处林深幽僻,银笙见鬼虚影衣衫尽湿,为避免他因此而受了风寒,便想要替他脱下。手指触及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也不免尴尬与犹豫,但想到幼时也曾躲在哥哥怀里睡觉,便不由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衫脱下。
里面是白色的中衣,银笙迟疑一下,便将之也除去。低头间,却不经意望到了鬼虚影的颈间有一点白光隐现。
从形状看来,可以隐约辨出是一粒珍珠。那珠子看上去很是普通,中间钻了孔,以一条红线穿起,坠在了他的颈间。
银笙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触碰,但手指才一接近他的身体,又急忙收回。尽管知道他就是默尘哥哥,可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如今面对着他,却少了几分幼时的依赖,多了些许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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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虚影醒来的时候,大雨还未停息,银笙没有离开。她就坐在他身边,垂着头,抱着双膝,像是已经在此静候了许久。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体内的那种焚烧感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但随之而来的寒冷又钻入骨髓深处,就仿佛千丝万缕的冰魄沿着经络蔓延全身。
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洞口,溅起湿湿气息。鬼虚影怔怔地看着她,一种深深的酸楚之感自心间泛起,渗透至全身。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当年与妹妹失散后,独自一人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寻找,最后才现再也找不到阿笙的小小身影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做绝望。
当年一心为着找回妹妹才坚持着活下去,冒着风雪在乡野间流浪,饿得没有办法只能吞下带着腥味的泥土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做隐忍。
当年被无端掳走送进不见人烟的深山,为了生存而只得无日无夜地练习厮杀,只需稍稍一个分神便会死在刀阵中的时候,他懂得了什么叫做活命。
活命。
只要活着,才可以呼吸,可以看到这个世界。每一天有日出有朝霞有飞鸟,每一夜有月升有星光有泉声,而他则躺在几十甚至上百个与他同样满身是伤的孩子中间,攥着心口的那一枚小小的珍珠,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梦里有父亲有力的臂膀,有母亲温柔的抚摸,有妹妹仰起头抱着他,叫他默尘哥哥。
仅有的梦境反反复复不断重复,直至有一天,他从睡梦中惊醒时,才现自己已然渐渐忘记亲人的面容。
他们依然是在梦里笑着,可他却始终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得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恐慌,自责,失望,焦急。
他记不清自己到底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身上的旧伤未曾愈合伤又来,每一夜他忍着疼痛想要快些入梦,因为梦里才有他的家。但是无穷无尽的伤痛让他无法睡着,即便是睡着了,脑海中浮现的也更多是白日里拼命的厮杀与屠戮。
父亲,母亲,妹妹,不知从哪一天起,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某一日日出的时候,他被推上了决战台。
那一役,年仅十五的他杀尽了与他同龄的少年。黄昏时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沿着手指滴滴答答划过锋利刀刃,润湿了脚下大地。
从那之后,他便知道了,活命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已经改变了意义。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没有希望,只是呼吸,睁眼,出刀,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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