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棠埋着头匍匐在地,一室之内气氛诡异至极,今上却是一脸淡然。他见几个跪在地上的女人始终没人说话,也不催促,而是步子微动朝呆愕的皇后走过去。他在她面上审视,她怔怔的,仍旧一副状况之外的神情,鬓角边的发丝垂落一缕,他伸手替她捋到耳后,扫一眼她身上的行头,薄唇溢出一阵低笑:&ldo;今夜繁星似水,原本想同你赏月畅谈的。&rdo;说着不着痕迹睨一眼四妃,声音沉下去,&ldo;可惜了,朕和你的雅兴都让不相干的人给搅了。&rdo;慕容弋这么说,隐隐有几分提点她的意思。沉锦的眸子眨了眨,瞬间回过神。她很惊讶,一则诧异他替她解围,二则更诧异今日赴约的人是他,他不是宫外祭神么?怎么又平白无故到了瑶台?她不解,这时候的情景却容不得她细思,略琢磨了瞬便勾唇一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ldo;不碍事的,今后时日还长,共赏佳月的机会还多。&rdo;言罢眼风一转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四个女人,凉声道:&ldo;只是不知本宫与君上相会,四位姐姐是从何得知,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给本宫安个不守妇道的名头?&rdo;端妃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僵直着背脊沉声道:&ldo;打扰君上同皇后,还望君上同娘娘恕罪。臣妾并非有意,全因错信他人的胡言乱语……&rdo;&ldo;错信他人胡言乱语?&rdo;皇后冷声重复,忽而一笑,百媚千娇,&ldo;敢问端妃,你是错信了何人,又是错信了什么样的胡言乱语?嗯?&rdo;端妃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汗珠沁出,她眸光闪烁,侧目觑一眼跪在身旁的菡萏,声音出口带着几丝颤抖,干咽了一口唾沫回道:&ldo;臣妾错信宫女菡萏,她说……她说曾看见皇后同驸马言行暧昧,又见皇后深夜出宫,必是同驸马私会……臣妾愚昧无知,还望君上同皇后恕罪!&rdo;此言落地,菡萏一颗心倏地沉入谷底。她眸子里头划过一刹的震惊,下一瞬又平静下来。其实像她们这样的人,为奴为婢,主子给吃给穿,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她从十岁起便在端妃身旁伺候,如今已经整整八个年头。主子自幼便重心计,跟在端妃身旁,必要的时候她当然会被当作一个车舍弃借以保帅,有这一天,其实早已料到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她还是感到好难过,难过得快要死了。沉锦皱眉,这个说法她当然不会信。一个宫女,同她无冤无仇,怎么可能费这么多精力同心血来害她?端妃这么做,显然是要弃车保帅。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菡萏是她的贴身侍女,如今都能眼也不眨便推出来用以保全自己,她心头鄙夷,又侧目看菡萏,&ldo;菡萏,端妃所言可属实?君上面前,不能说半句假话。&rdo;说着微顿,又柔和几分:&ldo;你不用害怕,若是有人陷害你逼迫你,君上同本宫都会为你做主的。&rdo;说完屏息去等菡萏回答,一室之内静谧至极,甚至连人喘气儿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良久,菡萏朝着沉锦叩首,声音极是平静:&ldo;端妃娘娘所言句句属实,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娘娘同奴婢自幼一起长大,是以才会对奴婢的话深信不疑。今日种种,与端妃娘娘半点干系都没有。&rdo;皇后心头长叹,仍旧追问:&ldo;你同本宫素日无怨往日无仇,为何陷害本宫?&rdo;菡萏只道:&ldo;皇后娘娘独蒙圣眷,奴婢心疼自家主子,这才闹出这事。&rdo;说完动了动身子,面相今上狠狠磕了几个头,&ldo;君上,一切都和端妃娘娘没有半点干系,望君上明察!&rdo;曹玉棠深深埋着头,使人没法儿看清她神色,只那身面前凝着一滩水渍,水珠子从眼眶里打个旋儿,顺着两颊落下去,一滴接一滴。今上神色有几分不耐,并不愿多看殿中跪成一团的众人,目光落在皇后身上,淡淡道:&ldo;皇后想怎么处置。&rdo;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抬眼看他,干巴巴道:&ldo;既是扰了君上的雅兴,怎么处置,自然得听君上的意思。&rdo;他听后点点头,唤了声陈高,外头便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个内侍,朝他躬身揖手应是,&ldo;奴才在,君上请吩咐。&rdo;&ldo;菡萏按宫禁处置,将四位娘子带回各自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rdo;他略顿,看向几个女人,目光骤然森寒彻骨,唇角却含笑,&ldo;朕的性子向来不大好,还望四位爱妃好自为之,有功夫捕风捉影,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怎么伺候好朕的皇后。&rdo;四妃闻言面色大变,却也不敢言声,只诺诺地应声是,&ldo;臣妾谨遵君上教诲,必定尽心竭力侍奉皇后娘娘。&rdo;这话令四妃心头堵,听入一众宫女内官的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他们的神情骤然变得微妙起来,众所周知,宫里的嫔妃是伺候讨好皇帝的,君上却让四个娘子费心去伺候皇后,着实教人咋舌。再看一眼外头的夜色,心头又免不了欷歔,传闻君上对皇后情有独钟,果真半点不假。在宫外祈福都能半道上跑回来同皇后瑶台相会,真真鹣鲽情深。几个人啧啧称奇,连带看皇后的目光也探究起来--这个梁国来的公主如此讨君上欢心,除了颜色惊人外,会不会还有其它什么过人之处……皇后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接着又听见今上语调平平让几人出去,四个原盛气凌人的娘子不敢有片刻的耽搁,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沉锦侧目去看几个女人的背影,心头狠狠咬牙,忽地,背后传来一阵异样的感受,仿佛锋芒在背,她略皱了眉,深吸一口气吐纳出来。方才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戏才将将拉幕,怎么应付身后的那位,才是真正令人伤脑筋的。她转过身去,只见慕容弋负手立在窗扉前,外头繁星璀璨,他穿着不似往常华贵,而是一派的清淡雅雅,倾斜的流光映在他的面容上,他看着她,双眼中仿佛缀入灿烂星河,似平静又似云翻浪卷。沉锦心头略想了想,觉得他这副模样,应当是在等自己先开口。不过也好,她也确实是有许多疑惑,她想问的事有很多,譬如今日在这里的为何不是姚乾之,譬如他是何时回的宫,又是何时到的瑶台,譬如说他为什么要救她……然而是时他目光微转,从她的面上移开,转而看向了窗外的星空,忽然道:&ldo;朕建瑶台已多年,皇后总算能得见了。&rdo;她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正纳闷儿,又见他侧目看向自己,眸光沉沉静若深潭,徐徐问:&ldo;美么?&rdo;☆、既然这么问,她当然只能点头。其实过去她并不知道大胤宫中有瑶台,驸马此前在太液池畔顺口一提,是她头回听闻这地方。若不是那封来路不明的信,她也断断不会到此处来。方才听慕容弋所言,原来瑶台是他数年前兴建的宫搂,可是令她困惑的,是他最后那句话。皇后终于得见。这寥寥数字隐隐透出些别样的意味,她心口突地一紧,怎么听他那意思,就像他建瑶台,是为了她一样……旋即又被自己这个念头给惊了惊,她觉得好笑,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自作多情的想法。她又侧目看一眼周遭,瑶台的整体构型精致巧妙,雕花纹路别具一格,巧夺天工。四面窗扉洞开,人在其中,举头即可望月,伸手便能摘星,仿若直身灿烂星月之中。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兴建这座瑶台的,竟然会是慕容弋。她心头暗暗叹着,看不出他还有这样诗情画意的一面。沉锦朝着他走近几步,略挑起个笑容道:&ldo;君上在西林苑兴土木建瑶台,星河盛景,的确美不胜收。&rdo;说着略停了停,语调里头加入几分试探的口吻:&ldo;也无怪乎君上这样喜欢,祭神途中都要半道上折返,回宫观景。&rdo;窗前的背影只是沉默,良久,他方徐徐回身朝她看过来,目光幽深,不急不缓道:&ldo;皇后真的以为,建瑶台是朕的主意,朕祭神途中折返,是为了观星月佳景么?&rdo;他问了两个问题,后头那个不说,前面那个倒确实令她一头雾水。建瑶台若不是他自己的主意,难道还是为了其他人?她纳罕,就古籍而言,古时倒确实不乏帝王为爱妃兴建宫搂,譬如纣王为妲己建摘星楼,汉武帝为陈阿娇建&ldo;金屋&rdo;甘泉宫等等。可这样的原因放在慕容弋身上显然说不通,她是他后宫的第一人,三年前他并无嫔妃,自然不会是为了女人修建。沉锦百思不解,皱了眉问他:&ldo;君上,臣妾……&rdo;今上出声打断她,神色淡漠:&ldo;既是夫妻,若没有旁人在,皇后不必太拘礼。&rdo;他说夫妻,令她心口蓦地一阵发紧,愣了愣方又说道,&ldo;这话我听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是……建瑶台的主意是别人出的?&rdo;说完一笑,大惑不解的神态:&ldo;我其实好奇,谁能有这样大的面子,请得动君上为她建一座如梦似幻的宫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