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眼看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头,有种惶然梦中的感受。寿儿侧目觑她,见她眼底含泪便知她心头难受,随口替她打了几句圆场便让人各自退出殿门。随后过来扶她入寝殿,宁毓端详她面色,蹙眉低声道:&ldo;天大的喜事,殿下倒是半点儿不见高兴。&rdo;高兴?是啊,该高兴的。她原本就是来大胤和亲的,如今被册为了皇后,也算是不负众望。可她笑不出来,垂眼看掌中的圣旨,明黄的色泽,鲜艳到刺目,判了她的姻缘,也判了她今后的一生。她心中感受极复杂,有不安,有惶然,更多的是悲哀。沉锦伸手覆了双眸,缓声道:&ldo;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像置身梦中。&rdo;宁毓叹了口气抚她的肩,柔声道,&ldo;殿下宽宽心吧,奴婢知道你不喜欢君上,可事已至此也没有转寰的余地。天底下多的是最初无情无爱的夫妻,相濡以沫相守到老的不在少数,感情总能慢慢培养的么。&rdo;话说出来是这个道理,可她心中知道,一段感情能培养起来,往往建立在空白的基础上。她不同,她心中属意司业,人的一颗心有多大,怎么也装不下两个人。更何况对方是慕容弋,同他培养感情,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摇摇头,揉着眉心道:&ldo;姑姑不必说了,我心中明白,缓缓就好了。&rdo;宁毓极缓慢地颔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说:&ldo;殿下,奴婢得提醒您一件事。大胤的规矩同咱们梁国不同,册立皇后便要同时册封四妃,您是坤极,不能让妃妾春风得意,您要有六宫之主的气魄,也要有六宫之主的手段。&rdo;皇后听后仍旧没什么反应,面上迟迟的,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宁毓摇头叹了声气,朝寿儿吩咐道:&ldo;照看好殿下。&rdo;说罢便福身出去了。寿儿砖头看了眼宁毓的背影,待脚步声渐远后方紧皱着眉头道:&ldo;殿下,您要吓死奴婢了。今儿当着那么多人,您这样一幅神态,是怕人看不出来还是怎么?&rdo;她说着忽然惊了惊,讶道:&ldo;您该不会还念着白司业吧!&rdo;她蹙了眉,显出几分不耐来,&ldo;该怎么做我自己知道,既然已经来了大胤,有这样的结果,我当然会坦然接受。&rdo;寿儿听了这话却显然不怎么相信,怀疑道:&ldo;若真像殿下说的这样轻巧,那还好了呢。&rdo;说着微顿了顿,叹道,&ldo;殿下,您就把白泊奚忘了吧,何必给自己找苦头吃。&rdo;她本就心乱如麻,此时更不愿意再听了,径自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面朝里卧着,&ldo;我乏了,你也出去吧。&rdo;寿儿面上悻悻的,无可奈何应个是,打起帘子出去了。册封的旨意下来了,司天监将日子定在二月十七。浑浑噩噩之中时日飞驰,转眼便到了大婚的日子,澄澈的天穹万里无云,鸿雁高飞,像是难得的吉兆。内织染局送了皇后的袆衣来,五采重行,文以翚翟十二,玄裳绛裙,雍容非凡。沉锦天还未亮便起身焚香沐浴,换了袆衣,宁毓便拿胶线替她开脸,直忙活到近正午,这才是开始正经梳妆。今上大婚,是举世同庆的盛典,流程繁冗至极。大胤皇帝的婚俗历来遵古训,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这六礼。然而这回册立的皇后是和亲公主,几项事宜便都略去了,可即便如此,仍旧足将人忙得天南地北。沉锦静静坐在杌子上任由宁毓她们摆弄,宁毓拿象牙篦替她一遍一遍地梳头,从根到尾。她的发极长,披散下来能垂落到腰际,宁毓一面替她梳头一面念祝词,&ldo;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rdo;她始终漠然不语,只是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她有一副精致娇媚的五官,带着十几岁少女该有的一切美好,只是眉眼间没有喜色,少了些灵动和鲜活。从前听她母亲说过,成婚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今日是她成婚的日子,即便不开心也该强颜欢笑吧。她心头想着,对着镜中的自己牵了牵唇勾起个笑来。宁毓替她绾发,寿儿同另几个宫女便替她点绛唇,描花钿。她生得貌美,平日是素净的一张脸,浓艳的妆容却又有别样的风情。妩媚的五官,艳烈之下显得妖娆无比,平添万种风情。寿儿一面替她描眉一面赞叹,&ldo;殿下长得真美,天底下没有女人不羡慕您的美貌。&rdo;&ldo;是呢,&rdo;说话的胤宫的宫女初婉,她闻言在一旁附和,笑道,&ldo;自古英雄配美人嘛,只有殿下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咱们的君上,天造地设的一对呢。&rdo;沉锦努力笑得真诚而自然,又道:&ldo;今日大婚,将消息传回梁国了么?&rdo;宁毓颔首,&ldo;传回去了。&rdo;她心中稍稍宽慰几分,接着便又不说话了。一切妥当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寿儿取来凰冠替她戴上,沉甸甸的一顶冠帽,似有千斤重,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侧目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日暮时分,天地昏晓交替,远处起伏的山脉在夕阳下呈现出宁静却寂寥的姿态。时辰差不多了,沉锦心中惴惴不安起来,这时外头进来个宫女,满面的喜庆笑容,朝她道:&ldo;皇后娘娘,吉时到了,请娘娘起驾往建章殿。&rdo;左右过来搀她出门,登凤辇往建章殿。那是大胤历代皇帝听政的所在,宫舍庞大,端端恢弘,这是大婚必经的一个程序,历代皇后须在此处领受凤印金册。起先心中五味陈杂,此时却忽然平静了下来。沉锦漠然坐在凤辇里,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外头内官喊了声:&ldo;建章殿至,恭请娘娘落辇‐‐&rdo;接着宁毓同寿儿边左右扶着她下车辇,一步一步缓缓登石阶,上月台,提步跨入建章大殿。里头群臣肃立,见她入内,纷纷朝这方投来目光。她双手在阔袖下攥得紧紧的,面上却绷得淡然祥和,背脊笔直含笑缓缓上前。她抬了抬眼,只见帝座上空空如也,帝座旁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明媚的美人,一身盛装妆容精心,是慕容璐。大胤婚俗有些古怪,入洞房前帝后不得相见,是以授金册凤印须由镇国长公主代劳。她对掖了双手朝长公主拜下去,&ldo;臣妾与长公主请安。&rdo;慕容璐笑容满面,请她平身便命内官捧了金镶玉夔螭托案上前,其上卧着一个大玺和一本金册。凤印由和田羊脂白玉精雕而成,金螭虎钮,她双手接过来朝长公主言谢,复转身面朝群臣立定。文武百官纷纷展双臂俯首跪下去,异口恭声道:&ldo;臣等叩见皇后娘娘,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rdo;☆、照着大胤的规矩,皇后接过金册金宝,受过百官参拜,之后便要往明光殿中去行拜天地大礼。明光殿是历代帝后大婚的处所,帝后须在明光殿中交拜过夜,次日皇后才能正式移居未央宫。这一头的事宜毕了,长公主拂了拂手,示意宫人将皇后带往明光殿。宁毓同寿儿上前扶她的手臂,沉锦出了建章殿往外看,只见月台下的空地上停了个花肩舆,抬轿的内官足有十六人,皆着绛红礼装,浩浩荡荡的一片,远望去尤为醒目。轿外有宫女捧托案,上头分别摆了苹果同大枣,取平安吉祥,早生贵子之意。宁毓将两样东西取过来放在她手中,朝她笑道:&ldo;娘娘一定要将这两样东西握得牢牢的。&rdo;她接过来点点头,寿儿上前替她打轿帘,她弯腰坐了进去,帘子将将落下,唱礼的内官便高声道:&ldo;起驾明光殿,大吉‐‐&rdo;一路撒孔方,抛利市,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一行人风风火火往明光殿走,沉锦双耳都被震得嗡鸣,外头一片欢天喜地,居然也教她莫名紧张起来。春令时节,天气早已经转暖了,身上繁复的礼袍裹得严严实实,她感到有些闷热,手心儿沁出密实的汗水,那颗圆咕隆咚的苹果打滑了几次,最后她恼了,索性将它安安生生压在心口。终于到了明光殿门前,外头高喊道:&ldo;明光殿至,恭请娘娘落舆,大吉‐‐&rdo;接着便有宫人从外头打起轿帘,沉锦抬眼看过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容,着紫红大衫,约莫四十上下,生得慈眉善目,笑容很是亲切。那妇人道:&ldo;皇后娘娘,臣妇奉长公主之命迎娘娘入明光殿,别怕,随臣妇来。&rdo;沉锦听后心下了然,大胤婚俗中迎新妇过门的是好命婆,通常是朝中儿女双全家中和美的的诰命夫人。她朝那妇人笑了笑,&ldo;有劳夫人。&rdo;接着便任由她将自己扶着下了花肩舆。唱礼官这时又道:&ldo;跨火盆,灾厄去,跨马鞍,平安如意,大吉‐‐&rdo;她闻言看过去,果真面前摆了一个汝窑天青釉面小盆,里头装了炭火,却并没有火光,再往前的地上摆放了一马鞍。好命婆在她耳畔柔声道:&ldo;娘娘,跨火盆,过往的一切灾厄就都抛开了,马鞍取平安之意,来,臣妇牵您过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