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一声,话语之中夹杂宠溺的意味,道:&ldo;多日不见殿下,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样爱哭。&rdo;这是她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语气。她终于相信眼前不是梦境,想要放肆嚎啕却又怕教人听去,只能捂住口,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地扑进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啜泣着说:&ldo;真的是你么,司业?&rdo;他微微一笑,伸手抚她的背,道:&ldo;真的是臣,臣来看殿下了。&rdo;她泪如泉涌,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攥紧了他的前襟,压着嗓子哭诉道:&ldo;我在大胤宫中度日如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纰漏就会性命不保。慕容弋是个可怖的人,我怕极了,没想到你会来大胤……&rdo;白泊奚闻言微微拧眉,伸手替她拭去面颊上的泪痕,柔声道:&ldo;自殿下出嫁以来,臣心中无时无刻不记挂殿下。&rdo;他这么说,令她心中骤然一喜,咽下泪意朝他绽出一个笑来,又隐约有些奇怪,因困惑道:&ldo;对了,司业怎么会来大胤?&rdo;她可不认为他是专程来探视她的。闻言,白泊奚面色一沉,双手从她肩上滑下去,转身望远处,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ldo;臣来大胤,一则为了探视殿下,二则……是为了告诉殿下一件事。&rdo;&ldo;是什么事?&rdo;她问。他回身看她,向来清润的眼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缓缓道:&ldo;殿下,数日前大梁的皇上,也就是您的皇父得密探来报,大胤欲连同大周,兴兵伐梁。&rdo;沉锦听后惶骇大惊,瞪大了眸子道:&ldo;慕容弋要连同周国攻梁?怎么会呢,他此前曾出兵增援我们,怎么会……&rdo;白泊奚唇角勾起个笑:&ldo;公主年轻尚幼,实在太过天真善良。大胤原就是好战的国度,慕容弋野心勃勃,图谋的是万里河山。梁国处于南,物美田良,他早便有意将大梁收入囊中,此前援梁,包括迎娶殿下,都是为他的狼子野心布局。&rdo;她怔怔的,&ldo;可是我已同他成婚,梁胤已结同盟之好,他难道会背信弃义么……&rdo;他却硬生生打断她,目光之中沾染上锋锐之色,冷声说:&ldo;臣早便告诉过殿下,慕容弋生性阴狠,冷血无情。他踏着亲兄长的尸首登基,这样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殿下切不可被他的表象声色蒙蔽。慕容氏的人,他们的残忍暴虐长在骨子里,剔都剔不干净。他迎娶殿下,是因为知道殿下是大梁帝后的掌上明珠,将来战事兴,他可以拿殿下来威胁皇上。慕容弋欲取梁,志在必得。&rdo;沉锦一张俏脸血色尽失,迟迟道:&ldo;……那、那依司业看,该如何是好?&rdo;白泊奚又道,&ldo;殿下,皇上的口谕,为保大梁基业,要您伺机取了大胤皇帝的性命,杀了慕容弋,永绝后患。&rdo;沉锦从不怀疑他说的任何话,从小到大,但凡从他口里说出,她就深信不疑。她只是觉得皇父着实糊涂,慕容弋是什么人,凭她怎么可能伤得了他分毫?她感到荒谬绝伦,心中有有些莫名的恐惧,慌张道:&ldo;这个办法并不怎么好,还是从长计议吧。&rdo;他细细审视她,忽然朝她走近一些,徐徐道:&ldo;殿下难道不想同臣在一起么?&rdo;她猛地抬起头,似乎没听清:&ldo;司业在说什么……&rdo;白泊奚含笑将她拉进怀里来,他身上的气息淡雅清新,将她笼罩其中。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一字一句,缱绻温柔,&ldo;殿下是臣看着长大的,世间没有人比臣更了解你。殿下,慕容弋一死,你就能回到梁国,回到你的皇父和慈家身边,就能和臣在一起。&rdo;☆、惠风和畅,两个人立在两面朱墙见的夹道里,日光兜头罩下来,像极一张无形的网。她还有些怔怔的,小巧的鼻头圆润而通红,抬头望他,迟声道:&ldo;和你在一起,我不懂司业说的是什么意思。&rdo;白泊奚是一个儒雅的人,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他伸手将她的耳发捋起来,和声笑道:&ldo;殿下不想和我在一起么?你从十四开始就拜在臣门下,两年有余的朝夕相对,你的心思,难道臣看不透么?&rdo;她听后大惊,眸光中泪意闪动,&ldo;你若早知我心意,当初又为何要眼睁睁看我出嫁?&rdo;他嘴角微沉,握住她的双手摁在心口的位置,面上浮现出一丝痛色,道:&ldo;那时臣没有别的选择,若殿下不出嫁和亲,慕容弋不派兵增援大梁,一切就都完了。臣原本想忍痛割爱,如今看来是不必了。&rdo;他的声音低下去,变得寒彻骨缝,&ldo;慕容弋欲取梁国,不是个能够让殿下依托终身的人,只要殿下下定决心,伺机取了他项上人头,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rdo;她流下泪来,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转。听司业的语气,他心中是有她的,当初让她出嫁是为了解梁国燃眉之急,这样的消息自然令她欢喜,可欢喜之外似乎还有着什么,浅浅淡淡的一丝,让她捉摸不透。白泊奚的话没有错,她是梁国公主,慕容弋若真的要攻打大梁,他便是她的敌人,伺机杀了他,确实是最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她觉得脑子隐隐作痛,皱紧了眉头,面上很犹豫:&ldo;司业既然了解慕容弋,便该晓得他的心机有多深沉。我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呢?&rdo;说完细细一想,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因问他说:&ldo;司业,皇父得来的消息可靠么?其中会不会有诈?&rdo;白泊奚在她面上细细地端详,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半眯了眸子试探道:&ldo;沉锦,我是你的司业,是你属意的人,你难道不相信我么?&rdo;她连忙朝他摆手,急切地跟他解释:&ldo;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司业是天底下我最信任的人,我只是觉得古怪罢了……&rdo;他轻轻笑起来,指尖摩挲着她细嫩的掌心,缓声说:&ldo;消息已经证实过,千真万确。&rdo;沉锦仍旧很担心,&ldo;可是、可是我怕自己真的杀不了他……&rdo;&ldo;殿下恰恰错了,你是他大胤皇后,是慕容弋的枕边人,取他性命,没有人比你更容易。&rdo;说着白泊奚复挫败地叹一口气,放开她的双手转身,攥拳狠狠砸在墙壁上,狠声道:&ldo;我原想潜入宫中与你互相照应,可那日宣和阁中,我的身份似乎已经被他察觉,这个计划只能作罢。若非形势所迫,我绝不会将你置于这样水深火热的境地……&rdo;她被唬了一跳,拉过他的右手查看。关节处一片鲜血淋漓,她觉得心疼,含泪道:&ldo;你不要自责,我知道你也身不由己,何苦这样折磨你自己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旦有时机,我一定会动手的……&rdo;他回过身来将她抱得紧紧的,叮咛道:&ldo;丫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无论如何,你必须确保自己的安全,一定不能被慕容弋察觉,否则功亏一篑,知道了么?&rdo;她用力地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疑惑道:&ldo;对了,司业怎么会在长公主宫里?她为什么会答应带你来见我?&rdo;白泊奚道:&ldo;慕容璐曾欠我一个恩情,此事说来话长,我将来再告诉你。我告诉她我是你梁宫的司业,对你倾慕已久,错过了你出嫁,想见你最后一面,她这才答允我来与你相会。你切不可露出什么破绽来,知道么?&rdo;沉锦缓缓颔首,&ldo;这么说,长公主并不知道慕容弋要对大梁兵刃相向么?&rdo;他说是,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柔嫩的肌理,仿佛吹弹可破,&ldo;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认为她就是好人。慕容氏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能有半分的掉以轻心。我不能在宫中多呆,不过你放心,我会在朱墙外头守着你,待时机成熟,必定带你回大梁。&rdo;&ldo;嗯,我等着。&rdo;她说完看了看天色,抹了把脸上的泪痕便朝他道,&ldo;你快走吧,莫教长公主起了疑心。&rdo;他发力握了握她的手,目色复杂难言,未几方回身大步离去。沉锦抬起双手将面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强自将思绪平复下去。不多时听见有人喊她,回头去看,只见长公主已经款款地过来了。慕容璐在她面上打量,见她眼底赤红,不禁疑惑,&ldo;皇后哭过么?&rdo;她心头极快地思量了一瞬,别过脸去嗯了一声,换上副怅然的口吻,道:&ldo;我听司业提起梁国,有些思念家人。&rdo;闻言,长公主做出副了然的神情,拉过她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劝慰道:&ldo;皇后伤情,我心中理解。其实你来了大胤,嫁入了慕容氏,君上是你的夫君,我是你的长姊,我们便都是你的家人才是。&rdo;她眼底划过一丝黯色,再抬眼时面上却无异了,只是笑容温婉道:&ldo;长姊教诲的是,沉锦记住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