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真说着,用衣袖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冷汗。
昔年天下人皆知夜阑王魏昭灵的母亲顾霰出自阿璧异族,而身为顾霰的双生妹妹,公输盈本应也姓顾。
然而在当时的乱世之中,顾氏姐妹于战火动乱之中离散,李绥真并不知道当年的顾盈究竟是因何而成了后来的公输盈。
巫阳历任山主皆姓公输,而一旦成为山主,就必须要接受其血腥变态的传承,这便导致那个韶华正好的女子在一夕之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即便盈夫人得到了玉屏山主的传承,但只凭她,又或是巫阳后人所有的力量,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令王生魂复归的,更不提那百万兵卒化俑”
李绥真再不敢藏着那些事,此刻也都尽数说与魏昭灵听了,“当年宣国与其他三国是用了邪术才使王您的魂灵被强行剥离躯体,也是他们用了邪术,才使得我夜阑百万兵马险些被活埋殆尽盈夫人曾说过,他们依靠这种不正当的手段强行扭转了天下大势,天道必是会有所惩戒的。”
“她是受天道指引的人,借助的也该是上苍之势,她曾说过,她是为了保住您,也为的是顺应天命,”
李绥真抬,悄悄望了一眼魏昭灵,“臣以为,宣国当年迁都榕城,一定要守在仙泽山附近,想来应该是在怕些什么,郑家也许是知道了什么王,我夜阑与他们宣国,即便是迟了千年,看来也终究无可避免要翻一番这累世的旧账。”
以邪祟之法改换天地,终归不由天道所容。
宣国还没来得及展壮大,就被困于这孤清之境,周围没有邻国,没有更广阔的天地,这里就好像是被束缚的孤岛,而宣国就成了这孤岛之间,失落的王国。
即便原本身为诸侯国,郑家却在此摒弃侯国身份,自立为帝国,但他们到底也是见不得光的。
春夏秋冬有四季,但在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冬日。
这注定是被白雪覆盖的国度,是永远封闭在这片土地上的孤独的王朝。
“至于有关盈夫人再多的事,臣也是不知情的,她当年并未对我多提。”
李绥真再说起公输盈,便又伏低身子,恭敬道。
话音落毕,李绥真静待了片刻,殿内始终是安静无声的,弄得他心里直打鼓,忍不住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直到他听到棋笥里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响,随之而来的就是那位君王平淡的嗓音,“坐。”
李绥真瞬间舒了口气,忙应声坐下。
见魏昭灵再落一子,他也忙捻起棋笥里的黑子垂眼去看棋盘的走势,略微想了片刻,他便落了子。
彼时帘内原本安静睡着的姑娘像是忽的梦呓了两声,虽未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李绥真还是不由抬去看了那长幔后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这一看,才见魏昭灵也侧过脸往那后头瞥了一眼,那张面庞上没有什么波澜,再回过头时,又从棋笥里捏出一颗白子来。
原本是在下棋的,李绥真也一直不敢再开口多说些什么,但过了片刻,他却忽然听见魏昭灵开口道“李绥真,你可见过像她这样的人”
“王何意”
李绥真冷不丁地忽然听到他这么一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魏昭灵兀自落了一子,连眼帘都懒得掀,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下,令人并看不清此刻他的眼瞳里究竟是什么神情,“固执,顽劣,”
或是忽然瞥见那个被自己随手扔在案上的小龙人挂件,他淡色的唇微弯,却是笑意寡冷,“还很幼稚,愚钝。”
明知跟着他是多危险的事情,明明有很多的机会,她可以全身而退,她却非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姑娘,明明他在她的眼里看到过恐惧害怕,可她却又偏偏是个不肯轻易退缩的人。
“这”
李绥真终于明白过来魏昭灵是在说帘子后头睡着的那个姑娘,于是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王,臣以为楚姑娘这般小的年纪,却有这样的胆识,是极为难得的”
“有了魇生花,就注定她这辈子都无法拥有普通人的生活,按理来说,这些日子生的这些事对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而言,她不可能不会害怕,但是很多时候,人的恐惧与无畏并非是不能共存的两个极端,有的人会因为害怕而停滞不前,而有的人却会正因为害怕而更要往前”
小心地偷看一眼魏昭灵,见他垂着眼眸在看手里的那枚白子,李绥真便清了清嗓子再道,“王,臣斗胆说一句,姑娘为了王,已是三番四次置身险境,王您既已知姑娘的这份心意,合该待姑娘好些毕竟,她因魇生花而被动地卷入这一切,那本是她不能选择的,但救您,救臣或是救容将军,那都出自她的真心。”
李绥真从第一次见魏昭灵那时起,他就已经是一个满手染血的少年,活得分毫没有人气儿,扭曲血腥的奴隶生涯造就了他阴郁狠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他从未见过人间风月,那颗冰冷的心也从未爱过一个人。
或许他根本就从不知道,什么是爱。
所以他活在这世上,才会觉得人世无趣又负累,唯有仇恨是支撑他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