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宴会是大周最重要的上流阶层社交场所,各种风流人物,得宠的嫔妃、大监,得势的豪门官员,还有常驻长安的异邦人士,享有盛名的诗人、大家(舞姬),林林总总,构成这个帝国最华美热闹的一道风景。辰时正(晚上七点),长乐宫内汇集了参加宴会的宾客。皇上令五品以上官员携眷出席,男人们打扮大同小异,身着常服,头戴纱帽,脚穿乌皮靴,但女人们却是步履轻盈,行走间环佩叮咚作响。正是盛夏,贵妇们大多梳着各式高髻,身穿各种华丽衣裙,或着半臂短襦,又有的在肩臂上挽一件长帔,显得修长俏丽,她们配环带翠,个个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远远望去,长乐宫内一片浮翠流丹,令人眼花缭乱。辰时到,皇帝携大理王子忽蚩一同入殿。所有人齐齐起身,向他行礼。弘德帝今晚一身黑色常服,交衽处露出里见雪白的内衫,他戴朝天冠,顶髻上插一根乌金簪,其目如冷星,神峻异常。大理王子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有着云南高原人特有的黝黑面庞和略粗短的身材。与早间朝拜不同,他换上了中原服饰,只是头上还缠着象征着其身份的黑色头巾,与皇帝的手握着,见众人齐齐起身向上行礼,神色间略微显出局促。“平身。”
弘德帝清亮的声音道。“赐座。”
宫人便引忽蚩到帝座右下首的桌案处。一时太后携后宫嫔妃到达,众人连着嫔妃们又向太后行礼,落座后,晚宴正式开始。烟火(新)两头白象在象奴的驱赶下缓缓迈入大殿。长安地处中原,大多数人没有见过大象,特别是这又是两头极其罕见的白象,通体雪白,长长的象鼻在象奴的指挥下轻轻扬起,前蹄卧倒匍匐在地,向宝座上的皇帝和太后行礼。两个象奴都是十来岁的童子,皆短衫短裤一式的打扮,虎头虎脑的十分讨喜。“起来吧。”
皇帝道,两头白象竟然不用童子示意,自行慢吞吞站了起来。“陛下乃天下至尊,这白象颇有灵性,听得懂您的意思。”
大理的一个使臣恭维道。燕赜笑而不语。接着童子又指挥白象做出一些杂耍游戏,或抛接绣球,或抬脚作揖,甚至两个童子卧在地上,白象一前一后从他们身体的空隙里踏过。众人见这等庞然大物竟如此温顺,不由啧啧称奇。特别是看到巨大的象腿从童子身上踏过的时候,史靖苿旁边的宋仙儿轻声娇呼,捂着眼躲到史靖苿身后。燕赜看见了,笑道,“爱妃莫怕,他们都是受过训练的。”
“臣妾知道,”
宋仙儿微抬起头,指缝里露出红红的脸儿,她今日穿了一件烟粉色的长裙,因生的娇小,没有梳太繁复的发式,却把一支皇帝赐的长长的宝石串簪到一侧鬓旁,一直快滴到肩膀处。大周喜爱奢华和富丽,这样的装扮有些夸张,却十分时髦抢眼。“可是还是禁不住害怕啊,”
娇声喁喁的,十分可爱,偏头央求道,“皇上,那童子煞是可爱,皇上赏他们吧!”
皇帝笑着应允,两个童子复指挥白象行礼谢恩,那宋仙儿笑吟吟的,太后旁边的刘贵人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众人特别是女眷们对两头憨态可掬的白象都是新奇喜爱,皇帝打赏后,太后、贵妃等亦有赏,一直到席下的贵妇们,童子将赏篮挂在象鼻上,一忽儿就沉甸甸的,有大胆的妇人轻摸大象蒲扇一样的耳朵,那象耳轻轻骚动,逗的妇人们娇呼轻唤,席案间笑声阵阵。燕赜不自觉间向太后身后一隅看去,初初第一次见到大象,亦颇感新奇,眼睛追随着白象和童子的身影,觉到皇帝的目光,转过来对上。她眼睛里有笑意,她一向很少笑,笑容像是阳光洒在碧蓝的湖水上,冷峻、温暖而炫目,令人不自禁的感到愉悦,燕赜不禁嘴角绽开。看着她,吩咐和梨子,“赐盛宝林酒,用朕的杯子。”
本来正说笑的嫔妃们一静,复又笑开,史靖苿爱娇地道,“皇上,臣妾也要。”
皇帝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下面的宾客多沉浸在宴会的欢乐中,没有留意主座上的这一幕。唯有靠近宝座的一张案前,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美少年苍白着脸,直直地盯着上面。淮西王妃顾氏一面假意与旁边的贵妇说笑,一面趁着空隙暗扯旁边儿子的衣衫,“吓,快别看了。”
“母妃,她怎么会,您不是答应过我……”
顾妃忙捂住儿子的嘴,压低声严肃道,“这是宫里,不是乱说话的地方,你再胡闹,小心你哥哥回来收拾你!”
又唬他,“嫔妃们的名声是最要紧的,你混闹,就害了她啦!”
鹤来方不舍得收回目光,垂下头木然坐着,恍惚间那鹅黄色宫装的丽影已经深深刻入他的心田,周围的欢笑与他无关。宴半,皇帝率众宾客观燃烟火。皇帝与王子忽蚩携手走在最前,初初跟在妃嫔们最边角的一个。百余名宾客分散挤站在观礼台两侧。墨蓝色的夜空中,一簇簇绮丽的烟火团团炸开,工匠们甚至用烟火燃出字样,当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卍”
字在空中鸣现的时候,看台上一片交口赞叹。初初站在皇帝一行最边角处,她旁边是几个大理使臣,烟火将周遭照的忽明忽暗,突然间,眼角处瞥过一道刺眼的亮光,对危险超出常人的敏感让她顿觉后背一凉,下意识轻唤,“小心!”
一人大力将她撞向前方的护栏,力道之大几乎令她跌坠下去,幸好另一只手臂拉住了她,初初回头一看,是许美人许知萱。这时候看台上已乱成一片,“有刺客!”
“护驾!护驾!”
宾客们本就挤站在观礼台两侧,看台中央是皇帝和王子,加上太后、妃嫔和王子使臣一行一溜儿排开,前面一大片空地,正方便刺客动作。女眷们吓的尖叫,那刺客只一人,但速度奇快,看服色竟然是大理使臣中的成员之一,此时手持一柄长剑,大叫着向弘德帝刺去。几个小黄门呼拥着上前,他们虽颇有武艺,无奈大殿之内不准携带武器,只得仗着人多试图掀翻刺客,不料那刺客竟会轻身功夫,腾身而着小侍们的肩膀向前,长剑卷住一人脖颈将他勒杀,原那剑是软剑,是以容易隐匿携带入内。说时迟,那时快,那刺客杀了一人,血流满地,凌空纵起向皇帝袭来,长剑如破空的寒光。突来的事故,最惊慌失措的莫过于大理王子忽蚩,此刻见刺客闪电般袭来,忙咬牙挺身挡到燕赜面前,一面大喝,“阿乌海,是谁让你背叛本王子,还不快快放下!”
阿乌海哪里会听他的,“扑”
的一声,长剑刺入忽蚩右胸。这时候,大队的侍卫汹汹赶来,“保护好太后,”
皇帝的声音不大,十分冷静。“是!”
侍卫们嗷嗷大应,急速分布开。阿乌海见势不好,扭身想逃,几名侍卫已上前欲团团将他围住,面上皆是狠戾之色。“抓活的。”
一个有别于皇帝的声音道,十分有力。“是!”
侍卫们再大应,声音震天。前面都是侍卫,阿乌海只有向护栏处退避,皇帝、太后和妃嫔们已散开,留下一些空儿。初初随其他人一起退到边上,两个侍卫背身护着她们。刺客被围攻的侍卫们杀的节节败退,直往她们这个方向退过来,人群便也急忙往后缩,初初在最外面,挤挤挨挨间突然被什么人一推,脚下一绊,竟直直地扑将出去。阿乌海眼见着就要落败,蓦的瞥见侧后方一个女子跌出人群,忙向后一抢,先一剑刺入欲扶起女子的侍卫咽喉,另一手擒住女子,将她挡在自己胸前。“别过来!我杀了她!”
阿乌海是武官,汉话不是很好。“是盛宝林,刺客抓了盛宝林!”
有人认出了初初,大声惊呼。初初这一跌一起,人已经被阿乌海擒住。她闻得见近在咫尺的血腥味,直令人作呕,刺客一手横在她脖颈前,勒的紧紧的,几乎无法呼吸。“哈哈哈,老子今日就是死,也拉上一个!”
阿乌海挟着初初嘶叫着重向侍卫们袭去,他身上沾了不少血,有自己的,也有方才所杀之人的,十分可怖。初初胃里面一阵痉挛,手脚尖僵硬的发麻,慌乱中看见不远处侍卫后面皇帝的眼睛,“皇上救我!”
阿乌海明显感觉到侍卫们的犹豫,攻击更加疯狂,竟又刺杀一人。突然,围攻的侍卫们齐齐向后退去,他一愣,处于亢奋搏杀间的身子晃了晃,尚未站稳,一个人影近身袭来,竟然未着兵器。刹那间右肩着了那人一掌,长剑几乎落地,阿乌海大惊,忙挥剑劈杀,差点刺到那人肩头,众人惊呼声中,来人闪身避过,反击其右肘处,连续两次差点被徒手击落兵器,阿乌海定神,拖着初初蹬蹬蹬后退,“你是谁?侍卫里还有你这等武艺!”
那人沉声道,“沈骥。”
说话间二人又交手若干,沈骥趁一个空儿上前拉住初初手臂,阿乌海确也了得,回神又将初初往回拽,两人都力大,痛的她闷哼一声,阿乌海道,“不如我二人将她扯断,看你那皇帝心疼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