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大地一碧如洗。它是这样如母亲般丰饶、慈爱、宽厚,它哺育了你,小黑啊,给了你可以给的一切,却从未向你索取过什么。它默默地注视着,爱抚着,却从不流露它的期待。你不惜熬夜伏案阅读,冥思写作,但你可曾想过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如果你仅仅是为了个人所谓的似锦“前途”
与鹊起的名誉,那么你的文章远远脱离了脚下的土地,不接地气,那不等于丧失了灵魂么?好好热爱家园,善待家乡脚下这片给予你灵感与希望的土地吧……
小黑正沉思着,且行且吟之际,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惊呼
“绳子!”
伴随小白的惊叫,小花肩上的绳子被拽拖在车轮下,飞快地缠在车轴上。小花高高地踮起脚尖驾着胳臂,车脚“吱吱嘎嘎”
地划过长长的陡坡。沉重的车轮带着巨大的惯性,一直滑到坡底下才停住。
小花把绳子从车下拖出来,气哼哼地扔给小白“大哥,拉紧嘛,这样松着……我看,还是你高大些,你到前面来掌舵才行!”
“喔嚯——妹子终于不逞能了,不当‘花木兰’,也不当‘穆桂英’了,知道‘让贤’了!”
小白开着玩笑,逗趣说。
三岔路口的拐弯处,他们走过泥泞的沟底,四个人形成合力,轮番将车子一辆一辆地推拉过去。车袢绷紧了。小花站在板车后面,弯着腰佝偻着背,头低得几乎碰着路面。一尺,一尺,他们咬咬牙,捧着车帮,扒着辐条,一辆一辆的把车子送上坡,谁也没觉得路有什么坎坷难走,谁也没有牢骚和怨言……
小黑一直在心头给自己鼓劲一个人忙点苦点累点都不可怕,怕的是迷失了前进的方向,找不到努力奋斗的目标,看不到生活的希望。为了心中的志向,即使身陷困境,也决不能放弃。
他们终于上了大马路,喘着气在公路边歇了几分钟,擦着汗,谈几句无关紧要的俏皮话。身上像卸下担子一般更轻爽了。路边的白杨树在风中“沙沙”
直响,月光被它摇碎,静静地洒落在鼓囊囊的灰色麻袋上和饱满的白尼龙包上面。唯一扫兴的事情是公路上时时响起“突突”
的拖拉机轰鸣和“嘎嘎”
的小四轮车喧响,所到之处,扬起一路尘土飞扬。
“走,快走!可是不早咧!人家四个轮子比咱们两个轮子跑得快咧!”
老爹捂着嘴轻咳了一阵,把车袢扛在肩上,伸起脖颈,沿着铺了沥青的较为平坦的草砂公路大步向前走。
夜色更浓,月亮向西天悄悄地挪移,路旁村庄里响起了公鸡报晓高亢的啼鸣声“喔喔喔——”
,不时地划破夜空的沉寂传过来。
四点半,天还没有蒙蒙亮,他们到达粮站。尽管早已想象过这里的拥挤,面对现实,他们仍不免感到惶恐。拖拉机、牛车、马车、架子车、独轮车、板车、四轮车,密密实实地填塞了粮站门前的大路,拐一个弯,在公路上延续有一里多路长。在这地方,没有人讲规矩,也没有人愿意听谁指挥,只要可以向前钻,就拼命地往前钻。后边的人趴伏在前边的车上,胳膊撑开,上身倾斜,脚踩着车尾巴,把车把子叠压在前边的板车上。
月亮和星星都落下去了。黑沉沉的黎明里,到处明灭着点点火光,跟玉龙河水面漂浮的渔船上的灯火交相辉映,若隐若现。人们抽烟提神、咳嗽、聊天逗趣、骂咧解气、说怪话解闷、谈八卦来劲——什么美女明星哪位又离婚换老公了。。。。。。有人躲在墙角里响亮地咳痰。身上的热汗干了,经风一吹,冷嗖嗖的。奔波的脚步停歇下来,不由得眼涩而头重。强烈的困乏感袭上来,小黑和小白犯困了,撑起右手肘放在大腿上,用手掌托住脸颊靠在车上打盹。
刚到来的人就爱说话,说上一阵,便无聊得沉默起来,只能静静地等待,像栽种花草的园丁静待花开一样。焦虑不安,时时躁动起来,使人们的心像火烧一样难熬。人群中为了谁的轴头碰了一下谁的辐条而出异响,就会爆一场激烈的争吵。
时间过得很慢,像蜗牛慢慢地爬过人们的心田。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天忽然亮了,太阳迟迟地缓缓地向上升。不远处,郊外村庄里的炊烟慢慢地飘出,又慢慢地消失。队伍总在原地停着。人们也总在老地方靠着等着,百无聊赖。有一处平板车上,四个人玩起了扑克牌,输了的,要罚像小狗一样从车身底下钻过去。
小黑总觉得自己是在心中的残梦里。他不知道天怎么亮起来的。所欣慰的是,身后的车辆眼见得越来越多。虽然车马人流都被灿烂的阳光照着,画面浓烈而鲜明,他却仍然有一种浑浑噩噩的朦胧感。
“操他妈!几点了,咋还不开门?”
听到旁边的牢骚粗鲁的骂咧声,小黑看看左手腕上的手表“八点了,上班时间到了,为什么前面还没有动静?”
大家都激愤起来,脸上却又全都木呆着。队伍这么长,这么拥挤,谁也不想费劲到前头去打听消息。有人隔三岔五高喊着向前问,却问不出究竟,徒然挑起更多人的烦躁。
小花侧身靠在麻袋上,不说话,没有表情,头凌乱,脸上像蒙着灰尘。
正是大暑时节,地面像下了火。太阳热辣辣地照在身上。灰尘、喧嚣、牲口拉下的粪便、干渴、饥饿,所有这一切小黑都可以忍耐,人们有意无意留下在他身上的目光,却使他不安。这些目光,使他知道自己戴着眼镜加上穿着和举止是与大家不合辙的。孤独感强烈地从心底升上来。面前晃动着的,是吃饱了的农民。一个个袒胸露背,红光满面。小伙子不安分地窜来窜去,冲着小花那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东瞅瞅,西望望,评头品足,还大声说俏皮话,故意爆粗口,肆无忌惮,粗野地骂人,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小黑忽然非常想念自己所待的那所没有围墙的学校,一个安安静静的绿色校园,那里简直就是一片净土。在轻轻松松的铃声里迎来如海水涨潮般的琅琅读书声,度过每一个恬淡的早晨,在“丁当——”
的钟声响起时,送走唱着歌声排着队伍放学回家的孩。静谧的夜晚,有时在月光下散步,有时家访,有时串门到乡邻家看电视,有时在灯下写写诗歌、散文、小说。。。。。。每月十五号前可以准时拿到当月的粮票和工资,安安稳稳。如果他把全部精力用来教书,他一定能教得相当出色,赢得全体学生及家长的尊敬和校长的垂爱。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堕入那位广播站小编辑老同学随遇而安、安身立命的人生哲学理念里。当他瞧不起她的平庸、过于现实的时候,她说“小编辑也是需要人干的。干好,也是社会的需要。‘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凡事总要有人干,就像扫大街、掏马桶下水道也是光荣的,总得要人去做嘛。都是各司其职而已。”
“走啦,走啦!”
前面总算动了,一阵风吹过人海,从前向后掀起一层狂涛。人们兴奋地各自挪动车辆,急切地伸着脖子向前张望。尽管在手忙脚乱之后,车轮几乎没有前进,但大家毕竟感受到希望的鼓舞,身上抖擞起精神来。麻木的神经一旦被希望唤醒,又立刻变得急躁难忍,整颗心被凝滞的时光煎熬着。他们左右徘徊观望,抬头看天。
太阳像个大火球,一动不动地悬在头上,灼热的光芒喷薄四射。粮站围墙角落里的月季和玫瑰竞相开放,争奇斗艳。酸臭的汗味从热烘烘的肉体上蒸出来,大家都有些熏熏欲醉,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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