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来人似乎觉察到几分古怪。
她们纷纷回头向上向后看去,似乎觉得这间屋子里阴风阵阵,到处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这毕竟是现任诡务司司丞的家宅啊!
李好问见到众女的反应有点忍俊不禁,但强忍住了笑容,语气柔和地反问道:“这位娘子,我自认一切所作所为,不能说全无遗憾,但都无愧于心。所以我想我是有脸请问的:各位夜入我宅,有什么是能够帮到各位的吗?”
他的态度既坦诚又礼数周到,那名衣襟上绣着金蛇的女子连忙拦住了此前说话的同伴,也用同样柔和的语气道:“李司丞莫怪,我这个姐妹确实是因为一些事,心中愤愤不平,一时冲动便口不择言。但我等还未弄清事实真相,是以冒昧前来,想要听一听李司丞这边的说法。”
李好问心中一动,心知这就是妈妈说的“有话好好说”
了。
“我们想问的是关于在丰乐坊食肆里做活的张吴氏。我们早先就知道她以一人之力,奉养身有残疾的丈夫和脑子不大灵光的独子,生活十分艰辛操劳。然而最近我们听闻她娘家强迫她与现在的丈夫和离,为此不惜向她下蛊……
“后来更是听说,此事与长安县和诡务司都有关,是长安县不良帅和诡务司司丞出面,一起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李好问听对方说完,好奇地开口询问:“我能问问几位为何要打听这些吗?”
早先那位抽障刀拄地的黑衣女子忍不住又“哼”
了一声,四女之中领头说话的那人赶紧别了她一眼,示意住口,然后转过头,郑重望着李好问,道:“为张吴氏感到不平。”
原来是打抱不平的?
李好问这边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当即原原本本,将他与张家的过往全都陈述一遍,包括原本在敦义坊光顾张家的小饭桌,郑兴朋案他目睹张嫂涉案,张嫂解除嫌疑之后生意无法再继续,自己将她荐至丰乐坊,进入食肆当厨娘。
他讲述的重点是今天白天从诡务司到西市的经过,如何遇袭,又是如何到西市寻蛊肆的人对质,以及从溪洞神婆那里探听来的吴家情由,全都合盘托出。
众女都听得有些晕。
障刀拄地的黑衣女子不住伸手去揉眉心,遮面面巾上方露着的一对大眼睛流露出十分的茫然。她只管望着自家首领,似乎等对方一声令下,就可以冲上来喊打喊杀。
而为首的那名黑衣女则紧皱着眉头,道:“李司丞是说,吴家人是为人所诱骗,故意给张吴氏下的傀儡蛊,诱骗吴家的人则借此机会利用张吴氏攻击诡务司?”
李好问面带愧色,点头道:“确是如此。”
他心说这次张嫂确实是受诡务司的连累,连忙补充了一句:“那些个在背后精心谋局,利用张嫂家事,攻击诡务司的凶徒,敝司必定会追查到底,定会给张嫂一个交代。”
紧接着就见那名黑衣女首领秀眉竖起,话语里带着谴责:“说来说去,还是她娘家人不好,先是要操纵女儿的婚事,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责令她改嫁,然后又不顾后果,随意为她下蛊,意图操纵改变她的心意!”
李好问连忙告诉对方吴家的最新消息:“吴家三日之前就出城去了凤翔,官府的人会追查他们的下落。而敝司怀疑他们一家此去可能凶多吉少。”
一个自始至终不曾出声的女子闻言却“嘿”
了一声,冷笑道:“娘家人嘛,不过是将女子看作货品罢了……只是这家更过分些,已经贩卖出去的货品,竟然还要收回来再次利用……”
另一名女子则略有不同看法:“可我觉得吴家人本意是好的,张嫂独自一人照顾残废丈夫和傻儿子,实在是太苦了。让她改嫁,未必不是一个办法……只可惜上了当,被人利用。”
而持刀拄地的那名少女却没什么主意:“各位姐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要我揍谁,我就去揍谁!”
女首领沉吟了片刻,一对寒如秋水的眸子突然看向李好问:“李司丞觉得呢?张吴氏的娘家人有多少过错?”
“我?”
李好问觉得很莫名,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问她的意见。
但他略沉吟一会儿,相当坚定地道:“这一生应该如何过,当是张嫂本人自己拿主意,她愿改嫁便改嫁,她愿相守便相守,他人没有资格代张嫂做这个决定。”
其实在李好问内心,他是更支持张武与张嫂这一对的,毕竟两人相濡以沫多年,生活之中那种默契外人一望即知。
但不可否认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张武夫妇生活之中也不乏磕磕绊绊和相互争吵。
所以,在过日子这种事上,外人根本没有资格置喙,只有当事人本人的意愿应当被人尊重,而不是被忽视,被篡改……
“咦,你纵是年轻,也是个男的。我以为你会帮男人说话的。”
之前手持障刀拄地的那名少女收刀回鞘,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丝毫不掩饰好奇,盯着李好问的脸看着。
在这少女背后,十五娘玩腻了竹竿,将手里的竹竿一扔,缩回屋角消停了。
李好问一挑眉:“我?我也有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将心比心,我当然希望她们过上优渥的生活,但我也同样希望她们的意见会被尊重,她们的人生能够由她们自己掌握。”
话音刚落,北堂中一片沉默。
李好问听见身边崔真女士轻轻地起身,招呼十五娘:“走了,十五娘,夜了,阿娘带你去安置。”
这是……潜意识觉得他再没有危险,所以精分人物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