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紧跟着一段内容。
“我日子过得浑,也不太愿意跟一个太老婆说话,平日跟奶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借由这个摩睺罗怀念她那个还没见过这个人世的孩子,等她去世之后,我才明白,她几乎把自己所有对儿子和子孙的感情都寄托在这个摩睺罗上了。是我不孝。”
寄情。
他大概明白了。
老太太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摩睺罗里,便赋予了摩睺罗灵性,那本该成为鬼婴的尚未成形的孩童的亡魂在老太太的情感下渐渐脱离了厉鬼的模样,成了单纯的灵。
他在摩睺罗里听着老太太细微琐碎的情感,接收了一个平凡而又孤独的老人所有的喜怒哀乐。
可悲的是,这样一个比玻璃还要脆弱、通透的存在有着能感知万事万物的细微敏感,却永远突破不了生与死这最大的阻碍,被困在摩睺罗里,只能任由情感充溢胸腔,毫无作为。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而现在,一个陶土制的娃娃竟然会流下眼泪,应该也是寄情的作用。
林机玄不是这个鬼婴,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个厉鬼的孩子。
这么多年,厉鬼被困在这栋公寓,鬼婴附身在摩睺罗里,那么近的距离,却像是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一样,徒劳相对了多年。
一时之间,他心里情绪复杂,印象里……他没有这个印象,有关父母的所有印象,所有来自家人的感情都是出自那个老东西,那老得不正经的男人不像是一个应该尊敬的长辈,活像是个没糖吃就要闹个天翻地覆的顽童。
他抽烟、酗酒,喜欢吹牛皮,说大话,经常完不成自己允诺的事情,还记不清他的生日。等林机玄学会自己做饭之后,那老东西饭都不做了,躺在床上装半身不遂扯着嗓子要吃饭,不吃饭没力气出去赚钱。这样一个讨人厌的老东西却给了他儿时所有的温暖。
那是他的爷爷,会放学接他回家,在他做噩梦的时候哄他,带他出去放风筝、捉蚂蚱,告诉他哪怕没有父母的孩子也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为什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林机玄压下喉头的哽咽,他知道自己现在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也是寄情带来的效果,老太太遗留在摩睺罗上的情绪太过强烈,感染到了自己。
他不该现在难过。
林机玄缓了下情绪,将摩睺罗握在手里,一只手收起人皮骨伞,忽然现周围像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敏锐地回头一看,那是来自花坛的方向,好像有人在黑暗中窥伺着自己,眼神锐利,却转瞬即逝。
现在是凌晨四点,坍圮成废墟的公寓楼隐藏在黑暗里,数十步远外是闪烁着微弱灯光的路灯,所有形迹都会被隐匿在这样的黑暗里,但借着黯淡的星光,他依然看到了一个人影的轮廓。
迅地消失在废墟拐角。
就在这时,贺洞渊追着厉鬼去的方向忽然传来巨大声响,林机玄蹙眉,快步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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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林机玄问道。
不远处,男人高大的身影烦躁地走来走去,试图找一个落脚点,但被横亘在眼前的乱石拦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
贺洞渊说:“这里乱石太多了,鬼怪可以自由穿梭,但人不行!”
他恼火地指着乱石堆后一个飘荡的鬼影,说,“藏那儿去了,妈的,就该让人早点把这儿夷为平地,看她往哪儿躲。”
远远看过去,林机玄看不太清那鬼的样子,只是一团孤立无援的虚影,藏匿在乱石中间。
“得抓紧,”
林机玄说,“免得又找不到影了。”
找了块还算平坦的地方,林机玄把摩睺罗立在上面。
小巧的摩睺罗安静地站在平坦的石块上,像是个家庭圆满的孩子。
贺洞渊头一回瞧见这种小玩意,问道:“你这个干嘛用的?里面还藏着个灵。”
“你能看见?”
“我开了灵视,”
贺洞渊说,“是人是鬼,什么都能分得清。”
林机玄侧目去看他,朦胧月光下,贺洞渊瞳孔中嵌着一圈红色的环,不知道是不是用眼过度,眼白位置冒出几根血丝,看起来颇有些是鬼非人的狰狞,看着比那厉鬼还危险。
“你眼珠要爆炸了,”
林机玄说,“歇一歇?”
贺洞渊:“又不是炸弹,哪那么容易爆炸,”
他顿了顿,说,“不过是有点累。”
林机玄忍俊不禁,板了脸对那厉鬼说:“你一直在这里没走,是不是因为你感知到你的孩子还在这里?”
厉鬼身影晃动了一下,却仍是警惕地没有靠近。
林机玄说:“它就在这里,当年你被推下楼后,你的孩子承受了你的怨气,化成了鬼婴,机缘巧合之下,它附身在这个摩睺罗里,被老太太收留,感化成了灵。如果你愿意,可以带着他一块去往生,我们愿意帮你度,也许来世你们还能做母子。”
他不用等厉鬼回应,话锋一转,“但是你不愿意吧?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放下心里头的怨恨,你痛恨那个人,如果没能杀死他,你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你又知道什么,”
女鬼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永远也无法理解我心里的恨——我恨他,他杀了我!他一边说着爱我,一边将我推下了楼!!!”
“小心点,”
贺洞渊身体肌肉紧绷,佛珠紧紧握在掌心,“她身上鬼气涨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