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因定了定心神,走到刚才的地方坐下,按部就班地检查邮件。做完记录,她叫上胡定荣,两人坐上一艘快艇,要去海的对岸看看。
驾驶快艇的是一个当地人,在公司的雇佣之下,他会每天不间断地往返于海面,送这群工程师来回往来。
到了对岸,沈时因光是一脚踩到地上就感觉到了不同。胡定荣惊呼道:“怎麽是软土?”
“沙子本来就没什麽承载力,软黏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沈时因蹲下身抓了把土,跨海大桥的第一个难点就这麽来了——因为两侧岸边都不具备能承担荷载的地形条件,那麽承台内部所用的稳定材料起码需要普通大桥的好几倍,而且还得往地底里扎根,最好能往下延伸个几十上百米。
沈时因在这个被围栏框起来的地界里转了几圈,心里大致有了数,她带着胡定荣坐上回去的快艇,在船上说:“现在就等检验科的土质分析结果了。”
其实不管结果如何,情况总是不容乐观的。作为结构工程师,她还需要承担设计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万一钟琂最后画出了一个形状优美,但无法内置足够多钢筋和锚杆的空间,那麽就需要她来想办法。钟琂不是一个会走保守路线的人,很有可能她绞尽脑汁地提出几十种方案,最后全被相关专家打回来。
沈时因做的是世人看不见的活儿,那些配筋和扭矩被外部工程一盖,谁知道里面是什麽?就是把内部钢筋雕成花了也没人会念沈时因一句好。可这偏偏也是最要紧的差事,要是哪天大桥塌了,那她就是第一个锒铛入狱的责任人。
沈时因一路上焦头烂额,到了岸边也没能舒展开眉头。
岸上有几个人正在摆弄全站仪,钟琂也在其中,看见沈时因他们过来,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胡定荣跟在后面唉声叹气,“这也太难了,现实条件一个比一个恶劣。”
“别抱怨了,”
沈时因说:“我们先去画图。”
办公区条件不错,除了会议室之外还配备了几个独立的画图室,墙上也都安了空调和饮水机。沈时因把东西铺开,开始一点一点地建模型。
一旦有了头绪,事情就好办得多。看着那些条理分明的线条,虽然全都指向待定,但沈时因觉得这总比一团乱麻好多了。这样发给钟琂和张士明看,也能给他们提供一些设计的头绪。
中午吃的是统一订的简餐,下午又被同事叫去帮忙。钟琂在天快黑的时候準时出现在了沈时因面前,他好像总能找到她。
“剩下的事情拿回去做吧。”
钟琂说。
“哦。”
沈时因窸窸窣窣地收拾起电脑和图纸,她朝外面张望道:“如果哪辆车缺个司机……那我也可以去。”
钟琂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些穿透性,仿佛能看破沈时因心里的小算盘。
以前都坐钟琂的车坐得好好的,突然不坐了好像也显得有点刻意。沈时因不想表现得扭扭捏捏,既然没得到回应,那她只好抱着家当往外走。
不幸中的万幸是张士明也要同行,他有事打算和钟琂在路上商量,已经早早地等在了车旁边。
沈时因如蒙大赦,赶紧走过去打开后排车门,上了车就自动装死,努力降低存在感。
张士明是个操心命,不光在行驶途中和钟琂讨论了一路,快到的时候又接到了国内总部的电话,刚挂断电话没多久,远远看见停车场的他又窜起一股无名火,“这个老吴可真行,车停得乱七八糟也不管!”
他在车还没停好的时候就急吼吼地拉开车门走下去,对着小亭子里的人一顿教育。
沈时因沉心静气,等钟琂打了好几轮方向盘,完美停在车位里了才伸手去开车门。
“你打算躲我躲到什麽时候?”
前排的钟琂忽然问。
他坐在前面一动不动,头也没回,但俨然就是一副质问的态度。
沈时因缩了缩脖子,她怎麽就躲了?她倒是想躲,可有哪一次成功了吗?
沈时因觉得挺冤的,她闷声说:“您想多了,我没有……”
“我自认没有做任何越矩和压榨你的事,怎麽就让你讨厌了?”
沈时因百口莫辩,“这更是误会了。我没有讨厌你,真的没有。”
钟琂还是冷着脸,用上级对下属特有的施压语调发问:“更?”
“什麽?”
“你刚才说的话里,用了一个‘更’字。”
沈时因完全落入了钟琂的圈套,不仅被揪了字眼,他还在继续逼问:“这是不是说明你的确在躲我?”
沈时因没说话。
“我让你不高兴了?”
沈时因化身成複读机,只不断重複着同样的话:“没有,真的没有。”
她不知道钟琂这是突然哪根筋不对了,非要与她掰扯。他也不是那种会在意自己在下属心中形象的人啊。
沈时因只想快点走,可四道车门都被落了锁。车内门窗紧闭,车外天色渐黑,张士明早就不知道去哪里操持什麽别的事去了,沈时因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被动局面。
在这样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沈时因听见钟琂问:“那你下次又準备怎麽观察我?”
沈时因脑子里一炸,呼吸也变得急促。原来钟琂知道了,那他又是什麽时候,怎麽得知的呢……沈时因觉得自己在被人当猴耍,看着她自乱阵脚的样子,他很有可能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魅力无边,把她当个笑话看。
沈时因竭力维持着这中间的平衡,可钟琂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将那些隐秘的、见不得光的心思全掀了出来,让人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