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萱看着沈时因,忽然有感而发:“我也有个女儿,今年十岁。如果她以后能长成你这样,那我应该会很放心。”
沈时因满脑子都还是弯矩和配筋,她有些转不过来弯似的怔愣片刻,随即笑道:“赵工的女儿肯定会比我强。”
赵云萱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的女儿如果要去非洲那样的地方工作三年,我大概还是会心疼的。特别是今天和钟琂共事过以后,我才深刻体会到你有多不容易,那样恶劣的工作环境,那样时刻绷紧的工作强度,一般人可做不下来。”
沈时因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也还好。能学到很多东西,也有快乐的时候。”
“是麽,”
赵云萱放下叉子,好奇地问:“你在非洲都具体做了些什麽?”
沈时因也停下手里动作,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刚开始参与修建了好几座信号塔,后来主要是修桥。”
“什麽桥?”
“长度二十千米,横向八车道的斜拉桥。上百个桥墩,内置轻钢龙骨,基础结构是钢筋混凝土。”
沈时因竭力想描述出这座桥的特别之处,但说到最后,她恍然发现这座桥其实与别的桥没有什麽实质性的区别。是她自作主张要为它赋予太多别样的意义,因为它不仅连接了两片大陆、两个处在不同大洲的国家,还连接了她和钟琂。
赵云萱似乎也不觉得一座斜拉桥有什麽了不起,她紧接着问:“那非洲是不是也特别美,你去看动物大迁徙了吗?”
“看了。”
沈时因垂下脸,不知想起了什麽,轻笑道:“我看了动物迁徙,也亲眼目睹了天河之渡,住在野奢酒店感受过长颈鹿叫早,在乞力马扎罗的山脚下露营,看过漫天的繁星和赤道雪,还见到了全世界最美的草原和日落。”
落地窗外的闪烁灯光和电脑屏幕上不断晃动的文件传输数字都如浮光掠影一般快速移过,那些明明灭灭的光影落在沈时因的脸上,就像那些早已烙印在她心头的回忆。
沈时因听见自己说:“现在想来,我在非洲完全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正是那些波澜壮阔、恢宏盛大的场景让沈时因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在大自然面前,人类微不足道,那些快乐和痛苦也同样短暂易逝,这成为了她此后每一次逃离困境时的出口。哪怕是要离开那个曾经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那样一个艰苦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蛮荒之地,沈时因惊讶地发现回想起所有与非洲的相关,竟然全都是美好。
赵云萱仿佛也沉浸在了沈时因所构建的美好画卷里,她感慨道:“看来我们都是被想象吓退了,真的迈出第一步就会发现其实没有那麽糟。现在想想能在年轻的时候有这样一段人生经历也不错。”
对于未知的恐惧当然每个人都会有,沈时因说:“去之前我也无数次怀疑过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身边的人也都劝我别去。随手一搜非洲相关的词条,第一个出现的就是疟疾,我甚至在踏上飞机的前一刻还在想要不要干脆别去了。”
更别提还有跟外婆没完没了的争吵。原本相依为命的祖孙俩第一次爆发大规模的争吵,沈外婆气得用拐杖指着沈时因的鼻子说:“我看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外婆的话也不听。去那麽远那麽乱的地方,你要是死在外面了我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沈时因自己也害怕,但面对外婆偏要摆出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我再也不要经历一次您生病住院,我只能拿出两万块钱的窘境!我就是要出去挣大钱,我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就是死了也是为国捐躯。”
这对祖孙俩的相处模式相当奇怪,互相都不避讳将“死”
字挂在嘴边,反正都已经经历过至亲的离去,那些曾经以为活不下去的日子也都熬过来了,那就没什麽好避讳的。
沈外婆直言不讳道:“我现在这岁数能活几年算几年,要死就直接死去,才不平白给医院送钱。”
沈时因气得咬牙:“好多同事都在提前恭喜我升迁,就你这个老古董还想不明白!”
“那既然这麽好,他们怎麽不去?”
“你以为想去就能去的吗,你孙女我能力强才会被选上!”
沈时因索性摔门而去。她忿忿地往前走,心里明知道外婆总会有老去的一天,可这一天真的到了,她却一点都不想面对。
她还没有强大到能够给外婆提供最好的生活,然而外婆已经在近几年查出了不少小毛病,腿脚也一天不如一天灵便。沈时因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惶恐,她必须要趁外婆还在的时候尽可能多地挣钱,这样才能在危机发生的时刻尽可能地延续外婆的生命。
当代社会,钱能买到最好的医疗,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时间仿佛在推着沈时因走,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走出这一步。
同样激烈的争吵大概还发生过两三次,每一次沈时因都心意已决。随着出国的时间越来越近,沈外婆却忽然有一天想通了,长辈总是拗不过小辈的,她不再做无谓的阻拦,而是开始给沈时因做起了出国的準备。
沈时因也不知道还没学会上网的外婆从哪里得知了非洲蚊虫多,她买来许多轻薄布料,拿出落了灰的缝纫机,亲手给沈时因缝制了好几件棉麻长袖上衣。还手织了两套厚实的蚊帐,密实程度足以抵挡世界上最骁勇的蚊子。
沈时因也没閑着,办理护照、提前打黄热病疫苗和疟疾针、买好英标转换插头、换了异国现金、查好当地天气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