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頭來他甚至順藤摸瓜地查到了網上的一些靈異玄學相關的論壇,加了好幾個「大師」的聯繫方式諮詢,對方張口要他的生辰八字,說要給他做個法,報出來的價格最少也是五位數,還有讓他直接坐車去當地瞧瞧的,說他這方面有相,可以收他為徒等等。
網上的信息過於龐雜,潘博文事件,粒子撞擊實驗……所有的傳聞和論文都沒辦法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賀遠舟看到最後只覺得更加茫然,而光從他的瀏覽記錄來看,完全是個精神失常的病人。
於是他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一種可能,2o13年往後的那十年都只是他的臆想,他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他,只是他瘋了。
如果按照電影的拍攝手法,下一秒,鏡頭一轉,他正穿著病號服坐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或者被人從睡眠冷凍倉里解凍出來;或者把他的這隻裝著人腦的容器進行斷電。
可是為什麼,半個月過去了,他還在這裡?
外部世界的時間在不斷流逝,天黑得越來越早,食堂開始賣被初緒稱為季節限定的地鍋雞和小火鍋,銀杏葉落了滿地,被學校的監控攝像頭對著的、沒人敢摘的柿子紅艷艷地在枝頭墜了起來。
賀遠舟完全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做什麼,不記得吃了幾頓飯,聽了幾節課,像幽靈似的在不屬於和不存在的世界裡遊蕩。
直到某天上午,班主任喊他:「遠舟,你去一趟校長室。」
賀遠舟抬了抬頭,臉上的神情微頓。
這些天班主任貌似找他談了好幾次話了,但他每次都保持沉默,半個字也撬不出來,對方看了,也只能擺擺手讓他回去,叮囑他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校長室?今天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了嗎?要讓校長跟他談話?
班主任看他還坐著不動,只好走近,俯身告訴他:「你媽媽來了,讓你過去一趟。」
賀遠舟抬眼看向對方,片刻後,眼睫輕眨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什麼。
對哦,這個世界裡,他也還是有媽媽的,只是太久沒接觸,竟然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也正常,以他這段時間的表現,不驚動她是不可能的事。
她現在應該很惱火吧。
賀遠舟從教室離開,把手放進外套口袋裡,慢吞吞地消磨過走廊的這一小段路。
年級主任和校長都在裡邊,茶几上煮著茶,見他進來,把公道杯往下一放,示意他們:「你們慢聊。」
臨出門時又提醒賀遠舟:「遠舟,跟你媽媽好好聊聊。」隨後替他們帶上門。
校長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氣氛肅穆。
賀蓉應該是一早才回的杭城,沒有化妝,穿著打扮也樸素。但光是在那兒坐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山雨欲來的氣場,只是借著喝茶的動作忍耐。
賀蓉沒有開口讓他坐下,賀遠舟只能站著等,直到她放下茶杯,張口問他:「你最近是怎麼回事?」
他聽到這句話的第一秒,居然有種久違了的感覺。
賀蓉一向是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的,說命令式不太好聽,只是刻板的指令。就像是把一輛在路上突然拋錨的汽車送進修理廠,問對方這輛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不幸的是,不僅是車不明白,現在恐怕連修理公司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差錯,賀遠舟抿了一下唇,心底突然產生了一種荒誕的笑意。
好在他已經二十五歲了,面對這樣的質問並不會再感到沉重,只覺得麻木。
賀蓉並不是一個會經常發火的人,相反,她的教育理念比所有人都更科學,她會閱讀大量的教育學書籍,會用嚴密的措辭跟他講道理,會給他規劃一切合理的飲食與作息安排。
唯獨有一樣,賀遠舟意識到,那是她先天的不足。
她並不擅長愛一個孩子,直到他長大後,建議她自己去做一次心理諮詢,賀蓉才終於意識到這一點。
但是她沒辦法改變這一切,當初生下他的初衷,也只是為了讓她的工作更順利一些。在一個一切為了孩子的教育行業摸爬滾打,她自己卻沒有一個孩子,這是說不過去的。
所以她得要有,而且要有一個優秀的、能讓她以此為背書的孩子。
至於什麼愛不愛的,這對大部分的東亞家庭來說都太高貴了,賀蓉產後三個月就急於回到原先的崗位,除了一年換一個的住家保姆之外,根本無暇顧及他。
她需要的只是孩子,她沒有給自己找一個丈夫,和父母的關係也早早破裂,只能建立起一母一子的家庭。
是一個結構和成員都極度萎縮的家庭。
從賀遠舟記事以來,賀蓉給他的感覺就只有陌生。極偶爾的情況下,她來幼兒園接他,需要老師牽著他強塞進她手中,一邊提醒:「遠舟,你媽媽來了。」
也正是因為陌生,他甚至連厭惡她的感覺都沒有。
更弔詭的是,這反而是賀蓉最樂於見到的一種親子模式,她不太習慣和他親近,甚至為此感到手足無措。小時候他從書桌下面爬到她腿上,她會像看到一隻蠕蟲或者什麼東西,停頓片刻後,喊保姆趕緊把他抱走。
賀遠舟以前看到過賀蓉走訪山區時跟山裡的留守兒童一塊兒合的影,她抱著那些皮膚黝黑的孩子,臉上露出的笑容要比她面對自己還真切的多。
太久沒見到她了,賀遠舟的思緒一下子拉得很遠,連自己也沒意識到眼下的沉默持續得過久,到了會讓她發火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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