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答案吗?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以嫌恶的眼光瞪着她哭红脸的女儿。
一切都好好的,硬是给埃拉破坏了。她就不能少烦我一些,至少也让我好好吃顿早餐?
埃拉长着她父亲弗兰克肯尼迪那样的一头赤红色容发,像一卷杂乱的锈铁丝,竖立在泪水横溢的小脸蛋四周,不论普莉西沾多少水将它紧束成辫子,仍会挣脱而出。她的身材也像铁丝,一身瘦骨。她七岁,比六岁半的苏西大一丁点,但是苏西已高她半个头,也比她壮许多,所以有事没事老爱欺负她。
怪不得埃拉要盼瑞特来,斯佳丽自忖。他倒是真的关心她,而我却不。她跟弗兰克一样,总是叫我心烦,不论我多尽心尽力,就是无法爱她。
“瑞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妈妈?”
埃拉又问一次。斯佳丽将椅子往后推开,站起来。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我要去看黑妈妈了。”
此刻斯佳丽不能想瑞特,等她心情好转了一些再想吧。哄黑妈妈喝汤才是当务之急。
“亲爱的黑妈妈,再喝一小口,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妈妈别开脸,拒绝再碰汤匙。“累了。”
她叹口气道。
“我知道,”
斯佳丽说“我知道。那么你睡吧!我不再来烦你就是。”
她低头看着还有九分满的汤。黑妈妈的食量一天不如一天了。
“埃伦小姐”
黑妈妈无力地轻唤。
“我在这里,黑妈妈。”
斯佳丽答道。每当黑妈妈认不得她时,她就很伤心。每当黑妈妈误将自己那一双把其照料得无微不至的手当成她母亲的手时,斯佳丽就告诫自己不该把这事放在心上。照顾病人的是母亲,不是我。母亲对待每个人都那么亲切,她是天使,是淑女。我应该因被误认为是她而感到莫大的光荣,假如黑妈妈最爱她,我要妒忌就该下地狱问题是,我不再信这世上有地狱也不信有天堂。
“埃伦小姐”
“我在这里,黑妈妈。”
老迈的眼睛张到一半。“你不是埃伦小姐。”
“我是斯佳丽,黑妈妈,你最亲的斯佳丽。”
“斯佳丽小姐我要见瑞特先生,有话跟他说”
斯佳丽一愣,牙齿嵌入唇肉。我也要他呀!她在心中呐喊着。迫切渴望看到他。可是他走了,黑妈妈。你要的我实在没法给。
她见到黑妈妈又昏睡过去,顿时舒了口气。至少黑妈妈可以暂时摆脱病痛的折磨。而自己的心却痛得犹如插满刀子。她多需要瑞特啊!尤其是现在,在黑妈妈渐渐步向死亡的时刻。要是他能在这里陪我,分担我的忧伤,该有多好。瑞特爱黑妈妈,而黑妈妈也爱他,他说,除了黑妈妈,他一生中不曾费如此大的功夫去赢取任何人的心,更不曾如此在乎任何人的意见。他若听到黑妈妈去世的消息,准会伤心,后悔没能向她说声再见斯佳丽扬起头,睁大双眼。当然!她怎么傻到没想到这一点呢!
她俯视着身形枯槁的老妈妈躺在棉被下,小得几乎没有重量。“哦!黑妈妈,亲爱的,谢谢你,”
她吸口气。“我回来向你求助,期望你帮我把一切重新推入正轨,而你也将和以前一样,不会令我失望。”
她在马厩里找到了正在替马擦抹的威尔。
“哦,真高兴能找到你,威尔。”
斯佳丽说。她的绿眼珠闪闪发亮,双颊呈现绯红的天然脸色,而不是昔日涂抹的胭脂红。“能借用你的马和马车吗?我要去一趟琼斯博罗。除非——难道你正巧也准备去琼斯博罗不成?”
她憋住气,等待他的回答。
威尔平静地看着她,他比斯佳丽心目中认为的还了解她。“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我正打算去那里。”
“哦,威尔,你真好。我是很希望留在黑妈妈身边,可是黑妈妈嚷着要见瑞特,而他一向是那么喜欢她,我必须让他知道黑妈妈目前的情况,倘使他让她失望,他决不会原谅他自己的。”
斯佳丽抚弄着马鬃。
“他现在人在查尔斯顿处理家务,他母亲要没瑞特指点,连透口气都不成。”
斯佳丽拾眼一看,看到威尔毫无表情的脸,立刻又把目光移开。她开始编鬃毛辫子,当它是艺术珍品般的细瞧着。
“所以,如果你愿意替我发封电报,我就把地址给你。这件事最好由你出面,威尔。瑞特知道我一向敬爱黑妈妈,一定会当我在夸大黑妈妈的病情。”
她昂着头,粲然一笑“他总认为我没什么头脑。”
威尔心里明白,那真是弥天大谎。“你说得对,”
他徐徐说着“瑞特准会尽快赶来。我这就立刻骑马过去,骑马比坐马车快多了。”
斯佳丽的手这才放松。“谢谢!地址就在我口袋里。”
“我会赶回来吃晚餐。”
威尔说。
斯佳丽帮威尔将马具移开。她感到浑身精力充沛。她确信瑞特一定会回来,如果他一收到电报就立刻离开查尔斯顿,两天内就可到达塔拉。
两天过去了,瑞特并没回塔拉。到了第三、第四、第五天,他仍未出现。斯佳丽衣衫不整,仔细倾听着车道上是否有车轮或马蹄声。就在她绝望之时,有一种别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那是黑妈妈挣扎着呼吸的恐怖喘息声。躺在床上的那副消耗殆尽的衰弱躯体,似乎连将空气吸入肺叶再吐出来的力量都使不出,黑妈妈却一次又一次的做到了,皱瘪的颈脉不时凸起、颤动。
苏埃伦陪斯佳丽一起值夜。“她也是我的黑妈妈,斯佳丽。”
长久以来,存在姐妹俩之间的妒意与怨恨,在合力照护老妈妈之际,全抛到九霄云外。她们将整栋屋子的枕头全拿来撑住黑妈妈的身躯,不断把水壶煮得嘟嘟开。在她龟裂的厚唇上涂奶油,一滴滴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