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澡巾中钻出一个脑袋,有些好奇地望着桌上叠了一尺高的宣纸,只见上边用墨笔记满了各种算式,看得出皆是这几日那人测算核对账簿的东西。
不过钟淳的算术没学好,连勾股都看不明白,更别说什么“盈不足术”
了,看来看去只觉得那一堆佶屈聱牙的东西瞅得人牙酸头疼。
于是他又往桌案望去,只见案牍旁置着一本用金线穿着的小册,封皮用罕见的暗蓝色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荷,一条银色小蟒正缠在那碧色的茎上,张着嘴朝莲瓣吐出一截猩红的信子。
书名用墨笔阴森森地漆了四个大字:寒山志异。
大宛民风一向开放脱俗,自前朝赫赫有名的《搜神记》伊始,此类志怪小说便开始畅销流通于百市之中,大多是些写精怪魍魉,人鬼相恋的故事。
宫中就他三哥最爱看这种东西,学箧中还藏了好几本花里胡哨的志怪小说。钟淳有回借那人的书来看,结果被“姑获鸟食人婴”
的故事吓得整宿睡不着觉,此后便不大看此类骇人的小说了。
钟淳抬头看了一眼张清晰如刀削的下颔线,仿佛已然掌握了丞相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内心暗自偷乐:
他还以为那人闲暇时都看些《韩非子》、《左传》那般的正经书,原来也会同三哥一样看这些佛道鬼仙各显神通的离奇小说。
“嗷!”
钟淳仰头看着张,胖爪指了指搁在桌上的那本《寒山志异》,示意自己要看。
“想看?”
张竟没觉得一只胖猫儿想看书有何不对,而是用指尖缓缓地揩了揩他脑门上的毛,淡淡道:“你看得懂?”
自然看得懂了!
钟淳继续用那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只等那人一句肯。
可这一回,张竟没有马上应允,而是垂目沉思了良久,才稍微妥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能弄坏。”
“嗷”
钟淳咧开了嘴,兴冲冲地将那本志异小说揽了过来,毛茸茸的爪子赶紧小心翼翼地拈开那薄薄一页纸翻了过去。
咦?
他看着内页拓着一行陌生而清秀的簪花小楷,心下奇怪:看这字迹应当并非出自张之手,莫非这本小说其实是他人之物?
而后便见书页角落被人盖了一方朱砂泥印,上边刻着“江山闲主”
四个大字,想来这就是书主雅号了。
越往后翻,钟淳便越觉得这位江山闲主有意思了。
原来这位闲主先生虽名里带“闲”
,但看书的时候可一点儿没闲着,几乎每行字句都有他的亲笔批注,简直跟个活生生的碎嘴子似的。
「和尚都不是好人。」
「都五百年道行了,怎么还这么轻易地被男人骗。」
「为何每篇人妖相恋里都有个倒霉的书生……」
「这情节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
闲主先生还在每篇卷给出了自己独到的评价,写得平平无奇的,他便在题头标上“一般”
,写得稍微逊色一些的,他便在题头标上“无聊”
,而有个别入得他青眼的,则被他题上了一个“妙”
字。
钟淳随意“哗啦哗啦”
地翻到了一篇写着“妙”
字的故事,捧着书卷认真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