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热热闹闹吃著锅子,屋外敲门的声响震天。冯婶最先听见,起身去开门,没一会赶忙进来,说是有人来闹事。
俞傢兴一惊,将俞婉留在屋裡,自己出门去看。俞婉哪裡放心,跟在爹身后走瞭出去。来人倒不是什麽穷凶极恶之徒,乃是一个上瞭年纪的老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找杜二姐。
把你那冻疮膏再给我几盒
杜二姐一见,脸色变得难看,紧紧抿著唇。
这是她前婆婆,她跟连傢早断瞭来往,却不知这婆子为什麽还来找她。唯恐俞婉怕麻烦,不要她瞭,不敢认下。
那连婆子一听杜二姐不认,捶胸顿足,哭喊道:“二姐啊,我是婆婆啊,你怎麽能不认我呢?想当初你在我傢,进门四五年生不出个带把的,我这个做婆婆的可有说过一句重话?本来傢裡也不想休你的,哪知你如此善妒,看见桂花便吵著要和离,我们连傢何曾赶过你啊,你可不能不认我啊。”
“你到底有什麽事情?”
杜二姐是个要强的人,自在聚宝阁当瞭掌柜,何曾怕过什麽人?此刻浑身气得发抖,又自持体面,不肯吵闹,可不得被恶婆子压制住。
“我也不要别的,先前你给我那盒冻疮膏很好用。贵儿手脚全烂瞭,你好歹是他嫡母,发发善心,再给我几盒吧。反正你守著这麽大的铺子,总不至于舍不得吧?隻要你对贵儿好,我傢还迎你回来,你跟桂花平起平坐,可好?”
俞婉一听,将目光扫向杜二姐,杜二姐喊冤道:“东傢,你别听她胡说。这连傢婆子知道聚宝阁的冻疮膏效果好,前些时候缠著我一定要我替她拿几盒,我不拿她就要去找你。我怎麽好因为自己的事情将东傢牵扯进来,于是拿私房钱抵瞭一盒给她,这人却贪得无厌,日日找我还要冻疮膏,我不依,她如今就来胡说八道。我拿没拿,铺子上的帐跟库房的帐都记得清楚,东傢一查便是。”
俞婉自然知道,库房的帐一直是她自己管著,拿出去多少东西,笔笔在目,杜二姐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她道:“你没错?你错处大瞭。”
这话一出,连婆子脸色一喜,傢裡人个个反应不同。张志诚却是定定地看向俞婉,不信她会帮那无耻的老婆子。
“她第一次来找你,你就该找我报官。你如今跟他们是什麽关系,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知道的说这老婆子不要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儿子孙子出瞭什麽事,没得靠瞭,隻能找前儿媳敲诈勒索呢。你是好心,自己出钱买瞭一盒给她,人傢当你好欺负,无敌洞似的要,哪一天连我的铺子也要去瞭,我找谁说理去?好在咱们明府大人最是明白事理不过,我这就去鸣鼓告状。图谋别人财産是什麽罪?”
张志诚立马站出来,一脸严肃道:“轻则棍杖三十板子,一年牢狱;中则棍杖五十板子,三年牢狱,没收全部傢産;再严重些,没收傢産之外,全傢流放。近几年化隆县的犯人皆是送到安西卫怀惠关,我还没见过被流放活著回来的人呢。”
薛仁甫看两人振振有词,立马上前帮呛,“这一年来,府衙大大小小的募捐共计十馀次,聚宝阁次次榜上有名,明府大人早说过聚宝阁要有什麽难事,一定要去找他,朝堂之上定会还婉妹公正。我看今次正好,杀鸡给猴看,看看还有谁不长眼。”
连婆子刚还沾沾自喜,没想到这漂亮的小东傢居然帮她说话,肯定是看她可怜,再哭凄惨些,说不定她还慷慨解囊,接济我几个钱呢。正酝酿著悲伤的情绪,对面一群人画风突然就转瞭。刑法律令她不清楚,却明白自己年老体衰,莫说流放安西卫,便是十个板子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一时之间犹豫不决,该不该继续闹,再听俞婉大力捐钱,连明府大人都客气几分。便是聚宝阁作奸犯科,恐怕也隻有袒护的份,何况她并没有道理。连婆子这才怕瞭。
俞婉一鼓作气,朝杜二姐道:“你自己说,你要还认这个婆婆,我今天就给你结瞭工钱,管你们何去何从。你要跟这个人没关系,我就去请县衙来人断官司。”
杜二姐怨毒的目光立刻射向连婆子,恨不得吃瞭她,转而哀切道:“我不走。东傢隻管报官,到时候我就上堂作证,这个人几次三番勒索与我是什麽道理?我要求大老爷给我做主。”
连婆子再待不下去,灰溜溜挨著墙根逃走瞭。大堂上大傢倒是同情杜二姐多,冯婶道:“你如今是有女儿的人,又出瞭他傢的门子,她凭什麽还要来找你?早该棍棒撵出去才是。”
俞傢兴也是有女儿的人,还是两个,若嫁出去遇到这样的恶婆婆,想想就要呕死,也是跟冯婶一个话。大傢七嘴八舌,一面安慰著杜二姐,一面朝屋裡走。
俞婉落在最后,张志诚跟她一步远,叹道:“二姐儿真是可怜。”
“你不觉得她该吗?”
俞婉淡淡道,她的亲人算好的,都是向著她的。在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压榨女子,还义正言辞地反过来指责女子呢,而这样的人倒多是读书人。
“她为什麽该?已经和离,难道还该被欺负不成?实话跟你说,相比那些逆来顺受的女子,我更欣赏二姐这样的呢。他们不义在先,还要人以德报怨是什麽道理?”
“你这样,可考不上科举。”
俞婉心情好些瞭。
“非也非也,圣人也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可见我理解的深刻。你可哄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