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扫地出门,外套还挂着客厅的衣帽钩上。薄薄的毛衣抵不住春寒,我感觉到了自己胳膊下的身体在不住地瑟缩颤抖。好冷,真的好冷。为什么明明已经是春天,却还是会这样冷。我只觉得胸口还存着一口气,这口气支撑着我坚持。空荡荡的楼道,清冷的夜风,雨打梨花深闭门。我蜷成小小的一团,靠着冰冷的墙壁,昏昏沉沉地睡去。是被人推醒的。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有人推我,气急败坏地喊:“麦爻,你个笨蛋,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你在这儿呆了一夜?!”
我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容颜狼狈的男子。他头发凌乱,双目猩红,平常的优雅从容皆消失不见。我努力想微笑,柏子仁,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可是嘴巴蠕动,我只觉得嗓子干疼,然后脑子开始昏沉。他的手覆上我的额头,声音既心疼又愤怒,你个白痴,你冻了一夜都发烧了知道不知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吗?“我走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我虚弱地微笑,“柏子仁,真好,你还在。”
“起来,我带你去医院。你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心。”
他伸手拽我。我眼前发黑,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麦麦,麦麦,你怎么了?”
身体腾空,他双手打横将我抱起,“走,我送你去医院。”
我的手始终抓着他上衣的人影幢幢,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我的鼻翼充斥着医院特有的味道,我不觉得安心,我只是本能的害怕。平生第三次住进医院,高烧引起的肺炎。我不知道自己在医院躺了多久,我头疼欲裂,眼前一片黑暗。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痛苦不堪,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要死掉一样。我在黑暗里挣扎,我的喉咙被什么卡住,连呼吸都没有力气。“麦麦,麦麦。”
是谁在呼喊我的名字,空气中淡淡的咸味是泪水还是生理盐水?“麦麦,麦麦。”
谁握着我的手在他脸上磨蹭,手背上印了一个个如蝴蝶般的吻。“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们明明什么过错都没有,为什么一切后果却由我们来承担。我做饭等我回去吃的时候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事情的真相难道真的这么重要吗?即使它们与我们无关?为什么我已经努力去避免了,一切还是无法逆转?为什么手里拿着我父亲把柄的人偏偏是你小姨?为什么孙士杰那个王八蛋又找上她?为什么她临死了还要把你拖下水?为什么她就不能安生呆在牢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期发难?”
我也想知道啊,柏子仁,你能否告诉我答案。我只知道我在难受,我难受的连睡也睡不好。我的眼泪肆意地流淌,我怀疑输液的速度都赶不上。我身体就如民间传说中“鬼压身”
一般,重重陷在床垫里,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麦麦,不哭好不好。”
脸上的泪被轻轻拭去,我听见长长的太息。“我难受,我头疼。”
我哭着呻吟,头就像是要裂开一般,痛的让我恨不得整个身体都不是我自己的。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哭声从唇齿间逸出。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哭着喊救命。“乖,不哭,忍一忍就好了。”
他俯下身捏着我的头,我还是不停地哭。我听见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声。每当我胡搅蛮缠撒娇的时候,他总是会这般叹气,然后竭尽全力去满足我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床下陷了一下,身边躺了一个人。我的头被抱进熟悉的怀抱。温暖清爽的气息包裹着我,我莫名舒解了很多。“麦麦,我的麦麦。”
他轻轻按摩着我的头,低声喟叹,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轻轻地诱哄,“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
像以前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他轻轻哼唱起催眠曲。唯一的不同,这次附在我耳边的是他的嘴巴而不是手机。我就像在广袤无边的蔚蓝海面上漂浮,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头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倦意袭来,我沉沉地睡去。多久没有睡得这般心无旁骛香甜无忧了。我贪婪地在黑甜梦乡中沉沦,只愿此生长眠不复醒。中途有护士进来换药水,惊讶地看着我们。他举起手指,示意噤声。他抱着我,夜夜守着我,让我安静地睡。药水一滴一滴流进我的血管,是在洗涤我过往的记忆吗?如果可以,我愿意。我始终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想背负任何人的过往。我想要清醒的去当一只鸵鸟。事实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感受到的好才是对我而言真正的好。我真是个三观不正的家伙,即使马哲考了98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笑着落泪。他一下下地吻掉,轻轻地呢喃,乖,不哭。我没有要哭啊,我流泪不过是为了冲洗掉一些留在我视网膜上的影像。比如争斗,比如死亡。如果不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和源源不断地打针点滴,这样的日子应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每一秒钟都奢侈的快乐。我窝在他的怀里听他为我读小说,听他为我一个人唱歌。我想我是戒不掉了,所以我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他会调笑着吻掉我的泪水,戏谑道,太平盛世噢,不要随便上演孟姜女。我笑,安静地点头。“这就对了。我的麦麦,还是笑起来最漂亮。”
“你错了。”
我扬起头,嘟嘟嘴巴,“我是什么时候都漂亮。”
他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地捏我的鼻子,满是宠溺的口吻,你哦。“说啊,说我最漂亮。”
我昂头挺胸,刁蛮的不可一世。“对对对,你最漂亮,我的皇后陛下。”
他笑着捧起我的脸,深深凝视我的眼眸,“你是最美最好的。”
忽而眼眸又隐隐蒙上氤氲。我用力眨眨眼,吊儿郎当地开玩笑,说,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嘴巴这么甜。“你还没尝就知道甜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亲过来,只是揉着我的头发一味宠溺地笑。“柏子仁,你爱我吗?”
我靠着他的怀抱,撒娇道,“我要你说情话给我听。你这个小气鬼,从来都不讲的。”
“傻瓜,甜言蜜语是用来骗人的,自家老婆还是实在点的好。”
他的下巴磨蹭我的头顶,“我爱你,我爱你31535999999秒,你爱我一秒钟,我们加起来就等于千年之恋了。”
“切,抄袭!没创造力。”
我嗤之以鼻,却鼻头发酸。他只是笑,紧紧抱着我,不反驳。睡得迷迷糊糊间,床边有人在争执。我不安地动了一下。然后听见柏子仁压低的嗓音,你出去,放过她,我答应的自然会做到。门被轻轻合上,我的眼睛紧紧闭上。如果我吊着点滴的手允许,我会把我的耳朵也捂上。过了多久他才回来的?我不知道。我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熟睡。他轻轻在我脸上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拥着我,躺在我旁边。“他也一定很爱你吧,所以才会笑着看你离开,装作毫不在意地把你推给我。我说他怯懦软弱,是我狭隘无知才真。他爱得一点不比我少,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停留在我身边。我一向嫌弃他,觉得他不配站在你边上,到了这一步,才发现,他是那个最适合的人。要有怎样的度量,才能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推给自己仇人的儿子。只因为他知道我可以把你保护的更好。没错,麦麦,你清醒的时候我不敢告诉你,当年设计让陆家垮台的人是我的父亲。……我以为这一切都随着她们的锒铛入狱结束了,可没想到又被翻出来。……别担心,别怕,不会再有事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再有事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开开心心。无论让我怎样我都无所谓。我的麦麦,我的妖妖。”
我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每过一秒就少一秒。他贪婪地看我,温柔地吻我。我则像个孩子般依赖着他,一睁开眼倘若看不到他我就心头恻恻,惶惶不安。我们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即使这样,这时光也是我们偷来的不是。接到妈妈的电话,她惊慌失措地喊我去医院的时候,我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即使你拼尽全力放下一切,它还是不会属于你。我等不及叫护士拔下输液的针头,随手扯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差点没跌倒。柏子仁扶住我,沉声道,我陪你去。终是没能看上最后一面。我到的时候外婆人已经不行。孙士杰那个混蛋怕也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至于要跑到外婆家去说些有的没的。外婆毫不犹豫地将他带来的水果全丢到他脸上,然后客客气气地喊守在门外的舅妈送客。不明就里的舅妈转过头回房,外婆已经瘫倒在地上。突发性脑溢血,能救回头的又有几人。妈妈跟舅妈悲恸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