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人送出去后,顾玥在床边守了会儿,一直等到侍仆把煎好的药端来,这孩子也不曾醒来,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
应是极不好受,脸色惨白,眉头紧紧皱起。
顾玥顿了顿,挥手将侍仆退下,自己端起了药碗,轻轻唤了唤宁绮岚。
“小殿下,喝些药再睡罢。”
床上的孩子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有些不愿意,只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恹恹耷拉着眉梢,许被身上的热烧昏了脑子,竟是在小声地又可怜又委屈地与顾玥喊着疼。
“……肚子痛……”
宁绮岚模模糊糊地看见旁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鼻子陡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的痛经甚是严重,哪怕前几世当上帝王,也没有半点好转。
之前在宫中,无人关怀时,她就把身边的不知道是哪方塞来的宫女全都退下去,自己缩在被褥里,蜷成一团,静静地熬。
又想哭又无人哭诉,便也糊里糊涂地撑过来了。
可是现在却略有不同,宁绮岚昏睡时做了好多的梦。
她梦见自己以前在皇宫里缩着头一声都不敢吭的日子,又梦见了寒冬里在御花园中透气却被猛地推进冰冷湖水时的场景。
凛冽的仿佛要把她骨头都冻僵的水包围了她的四周,从她的口鼻中涌入,窒息的感觉很快便冲上大脑,让宁绮岚第一次体会到了面临生命流逝的恐惧。
假如没有那个偶然走过的巡逻的侍卫,那么她就将这么窝囊地无声无息地死在湖底,怕是连尸体都会在第二日才被打捞起来。
宁绮岚梦见后来登基时的不可置信和窃喜,她能够清晰地记得那时候自己胸腔中野心在随之酵、膨胀,以至于达到隐隐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没有接受过很好的教导,她不懂什么是为君之道、怎样去善用臣子,她甚至还有些性格上的怯懦。她的母亲太过忽视她了,生前没能教会她足以保护自己的本领,死后却给她留下了一堆内忧外患的烂摊。
那时的宁绮岚坐在高高在上的皇位中,却像个乞丐偷穿了富人的衣裳,满身不知所措的茫然和狼狈,强装镇定的格格不入的痕迹那样明显,足以令朝臣私下耻笑。
羞耻、慌乱、害怕,这些负面的情绪折磨着年轻的帝整整三年,最终在那个名为顾清如的乱臣贼子攻破皇城时戛然而止。
最后,覆盖过一切恐慌的,是火焰灼烧吞噬皮肉的痛楚,以及一世一世累积起来的怨恨。
床上的姑娘不知为何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死死咬着唇瓣,喉中却依旧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跟个受足了委屈的稚童一样。
顾玥实在无法,只得先将药碗放至一旁,叹息着弯腰问她:“那我为你揉揉可好?”
姑娘迟缓地眨着眸子,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眼睫一颤,泪珠便垂落下来,染湿了枕巾。
也不知是否听见。
女人有些头疼,低声道了句:“失礼了。”
她挽起些袖摆,将指尖探进姑娘的被褥中,摸索着寻找到了这孩子的小腹。
顾玥垂眸瞧着她这副不清醒的样子,索性就将人稍稍搂在怀中,将旁边的被子给宁绮岚裹紧了点,轻柔地慢慢地给她揉着小腹。
摄政王的指尖本还着点凉,但在触碰到宁绮岚时就立马被她偏高的体温染上了暖意。此时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给姑娘揉着刺痛的腹部。
宁绮岚的泪珠不知何时地停了下来,眼眶中还含着未散的浓浓水雾,倚在顾玥的怀里,有些迷蒙地盯着女人的脸,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小腹的疼痛感有所舒缓。
“好些了吗?这会儿把药喝了吧?”
顾玥见她不哭了,便开口询问了下。
但这孩子仿佛跟她作对一般,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就是不开口、不与她说一个字,跟傻了似的。
女人无可奈何地敛眉叹息,再次唤了声:
“阿岚,听话。”
不再是小殿下。
宁绮岚的眸子动了动,脸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烧而升了几许异样的红晕,竟下意识地小小弯了唇,默默地点头应了,甚至还乖巧地张开了嘴。
顾玥不禁有些失笑,杏眸中蔓出浅浅的笑意,侧身将放至一旁的药端了起来,顺着姑娘的意思,慢慢地给她喂了下去。
等药都喂完了,她才缓了缓神,抬起指尖轻抚仍倚在怀中的孩子的墨,柔声嘱咐道:“阿岚,好生睡一觉罢。明日便歇息着,等身子好了再上课。”
“下次身子不舒服了就与我说,莫要憋着。”
怀里的姑娘温顺而不做声,乖乖地点了点头,自己躺下拉好了被子,目光却凝聚在顾玥的脸颊上并不挪开。
女人勾了勾唇,弯腰抚过她的脸颊,低声夸赞她:“阿岚真乖。”
于是,宁绮岚就满足地露出点含着羞意的笑,尚且混沌一片的凤眸听话地阖上了。
她又开始做梦。
在梦中,大火一遍遍将她焚烧,顾清如得意而丑陋的嘴脸一次次显露,过往的记忆又如走马灯般浮现在她的面前,助长着宁绮岚心底的怨毒与恨意。
她于这样的折磨里几乎快要疯,躯体上的疼痛得不到缓解,腹部的寒意却兼之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