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三个月,司寂见过不少左言的朋友。工作同事、生意伙伴,还有些没有身份,兴许是从前炮友的男人。
左言对待他们的态度当然各有不同。
走在荒草从生的小道上,司寂不时被小石子硌一下脚。这里是秋城的西南角,很荒僻,走了十多分钟,才看见两排旷地里的平房孤零零歪倒在一边。来到一家铁门已经被锈蚀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住家跟前,左言敲了门。开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有枯黄的面色和树皮一样的皮肤。抬起眼皮,他恹恹道:“左老板,你来了。”
司寂总觉得他眼里有着浓重的厌倦,像一缕游魂因为某个让自己厌恶却放不下的理由盘桓在人世间。左言叫了一声宋叔,便拉着司寂一起进了屋。屋子统共30来个平方,分成里外两间。外间有台电视和一张老旧的沙发,已经不太常见的日光灯上缠着一串积满灰尘的红绿色灯泡。很快,从里间走出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高大成熟,脸上却有着孩童一般的天真。
左言叫他小喻,比喻的喻。两人的对话和平时幼儿园老师同小班小朋友的对话差不多。左言问:这些日子你有没有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偷偷跑出去让宋叔担心?小喻统统回答没有。如果左言不信,他还会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几句。司寂全程插不上嘴,抱着宋叔递过来的茶杯他一直观察着“小喻”
,这个男人长得不丑,如果不是心智不健全,应该称得上英俊。说话间,小喻不时偷瞄司寂,偶尔做个自以为不被发现的鬼脸,逗得司寂直笑。临走时,小喻拉住左言的衣角,近乎依恋地抱住他的脖子,说:“哥哥要一直帮我找哦。”
嗯了一声,左言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塞到他手中:“想吃什么自己去买。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
小喻闷闷不乐地攥紧手中的纸币,应了声好。
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逗留的。出来时两人遇到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被警觉而哀求的眼神盯了一路。走到车边,左言直接绕过去坐到了副驾驶,让司寂开车。“去哪儿呢?”
司寂问。左言手肘搁在敞开的车窗上:“随意吧。”
这可真是最难为人的答案。
司寂开始开着车绕着秋城转。通常左言在朋友面前话不算多,但绝不会冷场。他很擅长调动气氛和寻找话题。可在司寂这里,他沉默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将车开到秋城东区,掠过长而宽的护城河,他在城墙边的林荫小道上停了下来。这里是秋城最有名的景点之一,绿地延伸到很远,两排看不到尽头的樱花树黄绿相间,随风飘下零零落落的飞叶。没有下车,开着车门他戳戳左言,说你今天带我去看的那个小喻,到底什么来头?
“是个很不好玩的故事。想听吗?”
左言淡笑着看他。
“快说。”
左言是几年前在空山门口那条街捡到小喻的。当时他还是个流浪汉,头发长而乱,纠结成一团。但有意思的是,每次见他,他的脸都洗得很干净。有次夜里空山打烊,左言在回家路上看见他跪在地上,正卖力地给一个小青年口交,动作娴熟。后来一打听,原来小喻就靠被人操嘴和干屁股换衣服和口粮。可惜肯干他的人多数都是小混混,很多都只是图个新鲜找个乐子,并没有什么信义可言。周围的住家可怜他,偶尔投食,但不会付出更多。再有一次他坐在路边发呆,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左言经过时他却突然抖了一下,站起来,笑嘻嘻地说:“他也抽烟。”
左言停下,问小喻,“他”
是谁。小喻愣了一会儿,眼泪刷刷往下掉。他说自己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可对方说过要来接他的。然后他摸摸自己白到发青的脸,说人家每天都把脸洗得那么干净,就是怕那个人认不出自己来。
听到这里司寂哑然半晌:“……等人?还是个忘了名字的人?”
左言叹了口气:“是。其实那个人就住在附近,只是不愿意找他而已。”
“我操。”
“他只是个傻子而已。据说失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家里人都嫌他麻烦,没人愿意养他。”
“那他等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见他?”
“没感情吧。他也有自己的想法。等人的一厢情愿,被等的不是必须要领情的。”
总是那么会堵人的嘴。司寂本来还想问什么,也只能就此打住。他哼哼笑了几声,盯着左言:“我说,你身边的负能量真的太多了。”
“这么说有点武断了,别忘了我是幼儿园园长。”
左言笑着打断司寂,却回望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强有力的反驳。而司寂确实也生生把一句“笑声越多的地方,悲哀就越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