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傅闻青最开始和秦山接触的是手而不是声音,秦山很难判断见面之人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妙龄少女。
抓住胳膊的那只手,掌纹一定比较粗糙,并且在手指末端的手掌上生了好几个硬茧,如果傅闻青用力,硬茧足能划伤秦山的皮肤。
那绝对是一双练功之人的手,并且相较于普通学舞者,傅闻青一定付出了出于她们百倍的努力,否则手掌绝对不会给钢制扶把磨成这样。
坚实的肌肉与硬茧相互摩擦的奇怪感觉,留住了秦山。他胸口还堵着气,但停下了脚步,闷声怒道:“我不需要人来可怜,你们走吧,别烦我。”
傅闻青惊得张大了嘴巴。
她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个头刚过一米六,由于长期进行舞蹈训练,两腿的肌肉育完美,身材非常的棒。她长得也挺好看的,虽说不是那种叫人过目不忘的神仙姐姐容颜,细长的凤眼加小巧的五官,也足以衬托出她大家闺秀的优雅气质。加上乌黑头盘出的丸子头,这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真是可爱极了。
毕竟还年轻,傅闻青不太理解秦山那瞬息万变的态度。她甚至也有点生气,认为这人很无礼,刚见面时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像夏天的天气,晴空转雷暴了呢?
周远的反应却和女儿不同,她微笑着碰碰傅闻青的裙角,示意她退后,自己按动轮椅到了秦山的面前。
“孩子啊,你们家生的事,我全都听人家说了。我承认,如果你的人生没生变故,你没有丧父、也没有遭受双目失明的挫折,我们母女俩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但是,秦山,无论你对命运有多么的抗拒,不幸也生了,你躲不过去,就只能鼓足勇气迎接,你赞成我的说法吗?”
秦山两手握成拳,捏得紧紧的,仿佛他捏住的是厄运,只有用上这样的力度,才能保证厄运不会再飞出来危害他。
“是的,不该生的都生了,我知道我无法回避任何现实。可我就算瞎了也不用谁来可怜好吧?我很好,能一直这么好下去。谁来见我我都会说一样的话,谢谢你们了!”
说完他又要走。
“秦山!”
周远一声大喝,再次止住了秦山向里屋退缩的脚步,就连傅闻青也被她妈妈突然吼那一嗓子吓了一跳。
不过听完秦山充满怨气的自白,傅闻青对他的不满已烟消云散,她这才明白,原来真正的秦山并非无礼之人,造成他举止失常的,是他不久前遭遇的那一场车祸。
如果说话度加快,周远显得非常力不从心,但她还是坚持着说:“我来见你一趟不容易,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听完了你还是那样固执,那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可假如你同意了我的建议呢?或许这将是你扭转命运,实现梦想的一个良好契机呢?”
“梦想,又是梦想!”
秦山回想起刚进这间包房时,大嫂兴冲冲对他说的话。原来大嫂提到的“梦想”
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早就安排好了这个局等他进来呢!
秦山苦笑一声道:“对于一个瞎子而言,每天生活在黑暗里,不能上学了,不能用手机电脑了,就连出门也得小心翼翼,必须由家人陪同。周老师,您觉得这样的废物还配谈梦想吗?抱歉,您提这两个字太迟了,我没了翅膀,再也不可能飞上蓝天寻找梦想。”
“可你还有腿!你还有胳膊,还有灵活的身体!你也还有聪明的大脑!你拥有所有练习芭蕾舞的条件,而跳好芭蕾舞,唯独不需要眼睛!”
周远的声音依然很大,有点像在用力扯着肺往外嘶吼,可她所说的内容,却让秦山双肩一震——跳芭蕾舞,似乎眼睛真没有那么重要呢!
轮椅转动一下,呲啦啦出了电声,随后周远说:“给我的舞蹈学校起名叫小尼奥,是因为一部名叫《海底总动员》的电影。你年纪小,可能不记得那部电影的内容了。我来告诉你吧,电影里的主角叫尼莫,是一条热带鱼。尼莫被人类抓捕,为了逃脱变成鱼缸里的观赏鱼的厄运,并重新与他爸爸团聚,不惜历经一切艰难困苦,终于从鱼缸回归了大海。秦山,我可不是给你灌鸡汤,用电影的内容来对你说教,我是想告诉你,正因为看过了《海底总动员》,受到尼莫那种不服输的精神的鼓励,我才有勇气走出心灵阴影,开办了那家学校。”
“心,心灵阴影?周老师,你……”
秦山立即就想到了不时响起的轮椅碌碌声。是啊,周老师为什么不能走路了?
尽管那一年,秦山只有四岁,他也依稀记得爸爸带他从芭蕾舞学校的玻璃门走进去,出来接待他们的正是周远本人。
那时候,周远刚年满四十岁,但看上去比二十几岁正风华正茂的姑娘还好看。老秦一点也不懂芭蕾舞,听周老师分析学跳芭蕾的各种好处,还借用了那位梅森神父的至理名言,犹如听天书。反正儿子喜欢,他喜欢啥都买给他吧,舞蹈课也一样,所以稀里糊涂就给秦山报了名。
后来在练功房里授课的人,也是周远。现在秦山能想明白了,那年芭蕾舞学校仅有两名女老师,不是因为生源不够,而是创办者资金不足,请不起更多的舞蹈老师。可尽管如此,周远一个人就能顶起整间学校。
她差不多每天都在给学生上课,不分工作日或周末,就连白天晚上也几乎不分了。
那位周老师,实在是太有拼搏精神了,在她的带动下,学生们也都很刻苦努力。
一家乡镇上的舞蹈学校,据说开办的十来年间,考上全国各地艺校的学生多达十七名,此事在社会上广为传扬,甚至连宁市电视台的记者也被惊动了,专程来采访过周远。
然而可惜的是,2o16年,小尼奥芭蕾舞学校关门了,那段时间有许多家长围在学校的玻璃门前抗议,不是周远没把学费退给他们,而是他们知道这一家教出来的孩子容易有出息,所以不舍得换其它的培训学校。
“小尼奥,为什么要关门?难道是和周老师的身体状况有关?”
秦山弯下腰,朝前摸了摸,很快就有一只瘦骨嶙峋、几乎感觉不到有肌肉存在的手伸过来,软绵绵和他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