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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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列文巡视过农庄,去敲维斯洛夫斯基的房门。
“请进!”
维斯洛夫斯基用法语大声答应。“对不起,我刚淋过浴呢。”
他穿着一件衬衣站在列文面前,笑嘻嘻地说。
“您不用拘礼,”
列文在窗口坐下,“您睡得好吗?”
“睡得像死过去一样。今天这天气打猎真好哇!”
“您喝茶还是喝咖啡?”
“都不要。我只要吃早饭。真不好意思。我想太太们该都起来了吧?现在出去散散步多好。您让我看看您的马。”
列文陪着客人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参观了马厩,还一起练了一会儿双杠,这才回家,走到客厅里。
“打猎打得真惬意,增长了多少见识!”
维斯洛夫斯基向坐在茶炊旁的吉娣走去,说,“可惜太太们享受不到这种乐趣!”
“嗐,这有什么呢,他总得同女主人应酬几句!”
列文自言自语说。他又觉得这位客人同吉娣说话时的微笑和得意扬扬的神气有点儿不是滋味……
公爵夫人同玛丽雅·符拉西耶夫娜和奥勃朗斯基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她唤列文过去,同他谈吉娣到莫斯科去生产和准备房子的事。他们结婚时,列文觉得种种琐事只会损害婚礼的庄严;如今为了即将到来的生产而做种种准备,他也觉得不胜其烦。他总是竭力避免听他们谈论未来婴儿的襁褓式样,避免看到陶丽特别重视的神秘莫测的编织不完的带子和麻布三角巾,以及诸如此类的事。对于儿子降生这件事(他认为将是个儿子)他充满希望,但毕竟还不能完全肯定。在他看来,这事非同寻常。因此,一方面,是种莫大的因而也是无法到手的幸福;另一方面,既然这事神秘莫测,可人们偏偏自作聪明,把它当作一种平凡的、人为的事来迎接,这就使他感到气愤和委屈。
但是公爵夫人不了解他的心情,认为他对这事不闻不问是粗心和冷淡的表示,因此不让他安宁。她委托奥勃朗斯基看房子,此刻又把列文叫到跟前来。
“我什么也不懂,公爵夫人。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列文说。
“要决定一下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我实在不懂。我知道千百万孩子不去莫斯科,不请医生,也照样生下来……那么何必……”
“万一有什么……”
“哦,不,那就照吉娣的意思办吧。”
“这事可不能同吉娣谈!难道你要我把她吓坏吗?你听我说,今年春天娜塔丽·戈里岑娜就死在不好的接生婆手里。”
“您要怎么样,我一定照办。”
列文闷闷不乐地说。
公爵夫人开始向他解释,可是他并没有留神听。公爵夫人的谈话搞乱了他的心境,不过他闷闷不乐倒不是由于这场谈话,而是由于他看到茶炊旁的情景。
“不,这是不会的。”
列文偶尔望望身子侧向吉娣、笑容迷人地对她说着什么的维斯洛夫斯基,又望望满脸绯红、情绪激动的吉娣,心里这样想。
在维斯洛夫斯基的姿态里,在他的眼神和笑意里,有一种不纯洁的东西。甚至在吉娣的姿态和眼神里,列文也看出有不纯洁的地方。他又觉得天昏地暗,眼睛黑。他又像昨天那样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幸福、安宁和尊严的顶峰掉到绝望、愤恨和屈辱的深渊。他又讨厌一切人,讨厌一切事了。
“那么就照您的意思办吧,公爵夫人。”
列文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
“独裁者的王冠沉得很!”
[16]奥勃朗斯基同他开玩笑说,显然不仅影射公爵夫人的谈话,而且挖苦他所现的列文激动的原因,“你今天怎么这样晚,陶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