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扬起眉宇,两眼深邃如渊,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好动的皮孩儿,重重睫影之下,仿佛压着一池寒潭,衬得气质有几分冷峻。
楚翊被先发制人地夺走了气场,再与这个小小的起居郎对视起来,竟然失了上风。他很是不甘心,咬咬牙,一副趾高气扬、不讲道理的样子。
“写写写,每天都要写,出门还要写,朕不让你写。”
他叉着腰,自认为说了一句非常严重的话。
“你要是再写,朕就不喜欢你了!”
陛下气咻咻地,先一步跳下了车,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苏探微这才不疾不徐跟随他身后,但他没有再提要将东西重新拾掇回的一个字,这个表现,陛下勉勉强强满意。
楚翊和同龄的孩子比起来,个头算得上高高的,只是脸上一团婴儿肥,还没到消减的时候,可喜得像年画娃娃,谁看了陛下都得驻足多瞅几眼,甚至,有人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摸陛下头顶的鬏鬏。
“……”
楚翊不喜欢被人摸,沉着龙脸,一脸的不悦对苏探微道:“你过来。给朕……我当爹。”
南衙禁军齐刷刷当了影卫,但耳力奇佳,没有一个人没听到陛下这大逆不道的话。
须知道先帝的灵牌还安置太庙里,而太庙和此地,不过穿过两条短街的距离,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已经作古了,留下这么个不孝之子,听到这么句大逆之言,是何感想。
盼那个起居郎,区区的六品官衔,能有点儿自知之明。
但偏生都想错了,那个芝麻大点官的男人,居然真的牵起了陛下的手,舌尖抵住齿关,和缓一笑:“儿子请。”
陛下昂首阔步,在前边走出,小小的臂膀用几根软乎的手指与他相连。
苏探微翘了下唇角,做了一回水中行舟,全凭浪潮拽带着走。
但一会儿,起居郎便笑不大出来了。
因陛下久居深宫,难得出门一回,加上小孩儿天性好奇,对什么都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凡是他感兴趣的,他都要买。
而陛下虽然财大气粗,却不同于岁皇城一般的纨绔膏粱,他出门,裤兜里一枚子儿也没有。
他只管指着这一串那一串,嚷嚷道:“这个,这个,都给我包下来。”
店家难得碰上如此豪气的主顾,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包东西的手一刻不停。
到了结账的时候,陛下又已看上了下一件,于是扬长而去。
店主与苏探微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苏探微长指一碰,店家突然抱着东西揣了回去,随即,笑眯眯地道:“这位郎君,你还没给钱呢。”
苏探微一阵头痛,揉了揉虎口,从衣袖里掏出了一点碎钱。
自被太后娘娘数落以后,苏殿元花钱不再大手大脚,人在禁中,虽然领着朝廷的食俸,但用钱的机会实在不多,便只带了一些碎钱。
楚翊买了一堆又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小手扛不动,让他的“小厮”
在身后大包小包扛上肩,许久之后,楚翊发现那个没用的起居郎没跟上来了。
好奇地一探头,身后人潮里,他肩上的货物撒了一地,正在弯腰拾捡。
也罢,看在他如此可怜,已被自己磋磨得风度扫地的情状,楚翊也就不为难他了,乖乖说了声“不买了”
,带了一群人折返。
苏探微总算是卸了货。其实东西加一块,也不够他开一石弓的力,只是东西多而大件,不易手持,难免有捉襟见肘的窘迫。
自入马车,楚翊便见他如释重负,心中又暗暗地不大服气起来。
只怕回宫以后,他又凌驾自己头顶上。
好不容易向母后告发了这个“小人”
的阴险可恶,楚翊可算是把学到的最坏的词一股脑都给苏探微用上了,谁知听完以后,母后不仅不责骂他,反而摸着他头谆谆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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