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桌案上的水迹,示意哑巧自己知道了,换了一身雪青色素面长袄,便随着韩烺往落斋去了。
落斋在韩府日落的方向,裴真被韩烺握了手,一路牵着往落斋去,许是要去拜见亡母的缘故,这一路上他只字未言。
路两边的花草修剪得错落有致,含苞待放的花儿自草丛中挑出来,风一吹便似含羞的大姑娘,朝人点头作揖。外边的人都说韩烺最最离经叛道,其实裴真看得出来,他生于世家长于世家,即便瞧不上那些世家的规矩,可世家公子的习性他还是有所保留,也许是不经意留下,也许是弃之不去的。
两人走到落斋门前的时候,裴真瞧见韩烺抬头看向了匾额,似乎对着匾额说了什么,才回过头同她说到了来路上的第一句话,“娘在等我们,走吧。”
进了落斋,裴真才晓得这里果然和旁处都不一样,院子不大却移步易景,四季花儿在青石板路两侧错落栽种,廊下一步之地青石砌了个鱼池,几条红鲤在水草下穿梭,小心地打量着来人。
进了院子,就像是步入了烟雨江南。
裴真记得,方氏是金陵人。她侧头看看韩烺,只她没想到,方氏在韩烺七八岁大的时候便去了,韩烺竟还能对母亲的记忆这般深刻,单看着落斋,也许就是方氏从前在娘家住处的还原。
思绪刚一掠过,韩烺便道:“这落斋是我娘未出阁前在金陵的闺院,我把落斋迁入府里,她来时也自在些。”
他声音不大,甚至略有些低,言罢松开裴真的手,推开门,举步进到了房里。裴真跟了进去,房里没有什么久不进人的尘气,摆设一如有人尚住,只是进门的正案上拜访了果品供奉的牌位。
“先妣方氏孺人闺名秋溪生西之莲位。”
裴真一眼看过去,心头咚咚跳了两下——方氏的牌位写的完全不合规矩!
方氏生前是韩家的媳妇,且为韩家生下子嗣,韩烺祭拜她理应在牌位“方氏”
两字的地方,取而代之写为“韩母”
,他这般避而不提韩家,转而将方氏母家的姓氏写在排位上,若是被韩家的人瞧见了,那是要乱了套的!
自来事关先人的事是大事,牌位上的书写规矩一点都错不得,韩烺既然故意出错,自然有他的原因,裴真又将那牌位看了一遍,回想起在归宁侯府的一幕幕,并不多问,见韩烺一步上前,听他道:“娘,儿子带媳妇来了。”
☆、留她在身边
?从东而至的一阵风,将一株小叶女贞后的棕色衣角吹得飘了起来,衣角的主人不敢大意,攥紧了衣裳,没有被缓步走近的两人瞧见半分。
落斋的房里,韩府两位主人祭拜先去的长辈,黄谅轻手轻脚地拉着韩均往这株小叶女贞处来,这株树离正房远些,两人在此小声说话也不会被旁人听见。
“你说,是不是昨儿吵架了,今儿又和好了?”
黄谅歪着头问韩均,“都来落斋了,爷这是认准了夫人了!”
韩均往落斋的正房看了一阵,“夫人身子也快好了,同爷八字相配,理应如此。”
黄谅啧啧了两声,“真没想到咱们爷也有娶上媳妇的一天啊!我都替爷高兴!”
“那是应该,往后府里有小少爷了,让你儿子陪少爷玩。”
韩均看着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想得却远。
黄谅当然道好,两人说起府里即将添丁进口,都来了兴致。只是小叶女贞后面,未英将衣角几乎扯碎。
他本想着今日既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旁的祭拜日子,潜入落斋应该无碍。他也确实顺顺当当地溜了进来,只是要走的时候,却被堵在了院子里。
那韩烺不知道抽什么筋,竟然带着他的阿真姐见他娘!
他的阿真姐又不是方氏的儿媳妇,见什么婆母?
这也就罢了,他心里堵着气出不来还得忍着,可黄谅和韩均说得话简直要将他气炸,什么添丁进口?添哪门子丁,进哪门子口?!
未英觉得自己就快要忍不住了,只听着黄谅和韩均两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掰着手指,算起了添丁进口的黄道吉日,还说提前给韩烺那个老男人准备糯米山药粥!
未英差点拍地而起!
“咱们爷可是头一回,不能在新夫人面前露了怯!”
黄谅嘿嘿笑起来,往下的事可不好多说了。
韩均说他“你可真懂”
,黄谅笑道:“那是!反正比你这个光棍懂!话说,爷都成亲了,你怎么不寻思个?”
被他问得连连摇头,韩均摆手,“我可不要,女人忒麻烦,消受不起!你没看爷最近老不对劲吗?”
他这么说,黄谅倒也顺着他的话点头,“可不是,昨儿还要摸女人手呐,可把我吓个半死!”
话音一落,他没发现树后面的人立时两眼一瞪,又瞬间眯了起来。
黄谅仍在说,“我先从人伢子那挑了几个小丫鬟,爷嫌弃小,骂了我一顿,我心想声铃儿总行吧?爷倒是没骂我,抬脚又走了。然后就跟夫人和好了”
他还要接着说,好好把自己莫名其妙受的委屈说出来,可惜房间的门开了,韩烺和裴真携手走了出来,黄谅和韩均可不敢再废话,忙不迭地跟去了。
树丛后仍旧一片寂静,未英握着衣角,嘴角斜扬上去,露出一抹讥笑。
回程的路上,手被韩烺握得更紧了。
裴真心想她虽是骗了他,却到底没骗他娘,还望他娘看在她实诚的份上,万不要这么早便托梦儿子,将她的事说出来。其实这不过是她随意想来玩玩的,她心里真的弄不明白的是,韩烺为何带她,或者说带新夫人唐沁到落斋来见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