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晚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高高的门楼,粉墙灰瓦的庭院,门前两盏锦绣珠子灯,灯下影影绰绰,许多人都在门前等着。
顾玄素拉着她下了车,指着最前面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绥绥,这是你大舅父。”
()大舅父,大舅母,二舅父,二舅母,许多表兄表弟,年长的兄弟们都已成亲,还有了几l个小外甥,乌泱泱的许多人,行礼行得腿都有些发软,人太多了,让她应接不暇,她还从不曾有过这么多亲人。
相似的南音,相似的,与母亲仿佛的容颜,她终于,回家了。
“好孩子,早就听说你要回家,一直盼着呢,()”
大舅母陶夫人抹着眼泪带着笑,挽着她往里走,快进屋去吧,外面冷。?()_[(()”
傅云晚跟着她进了大门,心里突然一动,回头时,谢旃站在门外,遥望着,向她挥了挥手。
除夕之夜,送她到家后,他也要回家守岁了吧。他母亲在兖州陷落前恰好回江东归宁,躲过了那一劫,许多年里母子两个天各一方,今夜,也是头一次一同守岁吧。
红着眼圈向他挥挥手,听见他含着笑意柔和的声音:“绥绥,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啊。傅云晚夹在人群里往内院走着,看见夜幕上闪亮的星子,极远处有孤零零一颗极大极亮的,认不出是什么,却让她突然想起了桓宣。
他现在到哪里了啊。这样除夕的夜,他是如何度过的?他现在,还在生她的气吗。
望着那颗星子,无声地在心里说道:岁岁平安。
雁门关前。
篝火噼里啪啦烧着,架上烤着腊肉,做着胡饼,顾冉隔着火堆,抛过来一个酒囊:“大将军,白天从官军那里缴获的,上好的屠苏酒。”
桓宣伸手接住,拔开塞子,饮一大口。热辣辣一线灌下去,浑身立刻暖了一大截。的确是元日里要喝的屠苏酒,带着新年的滋味,固然此时只是在荒郊野外,冻得手脚都是麻木,然而,依旧是新年呢。
拿起来向顾冉晃了晃:“还有吗?”
“只有这一袋,”
顾冉笑道,“这帮官军抠得很,酒也不舍得多带些给咱们。”
众人都哄笑起来,有说进关去向守军再讨些,有说等回了六镇再补一顿好酒,桓宣抬手,将酒囊抛回去给顾冉:“给弟兄们分着喝吧。”
眼看顾冉拔开塞子饮一大口,桓宣转头看看王澍:“参军也喝点,今日不比平常。”
王澍从顾冉手中接过,只抿了一小口:“饮酒误事,都少喝些吧。”
桓宣看他一眼,微哂:“只这一袋,便是你想,去哪里能够多喝?”
王澍自知失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又将酒囊递给身边的于照,不大一袋酒眨眼间便在将官们手里传了一遍,跟着又往旁边篝火处的众校尉和士兵手里传,每人只舍得喝一小口,渐渐酒囊里还是空了,便又灌了水进去,晃一晃,继续往下传,到最后纯粹只是喝水了。
但这除夕的欢喜气氛和反出兖州的扬眉吐终究还是让每个人都带了笑,便是没酒也不在意。火堆上腊肉已经烤熟,滋滋冒油,干粮饼子烤得热乎焦黄,另一堆火上架着两口大锅,一口炖着干菜汤,另一口炖着黍米粥。行伍人吃穿都不讲究,一口饼就着一口肉,热乎乎地落下肚子便都觉得极是惬
()意,极远处雁门关上几l点星火,守关的北人士兵大概也在守岁熬年,等着元日到来。
桓宣撕一块肉嚼着,回头,看见乌骓的鞍袋里露出镣铐的一角,突然觉得那时候起的那个念头那样可笑。
她已经背弃了他,难道他还要追过去把她绑回来?他何至于堕落成那种东西!
三两步走近,拽出那副镣铐扔出去,啪!一声闷响后不知落到了山里哪处角落,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一眨眼到了近前,是凌越的信使回来了:“报大将军,凌将军四天前潜回怀朔,虞进将军得了消息立刻封锁军镇出入口,虞将军和冯异、张琨二位将军都誓死与大将军共进退。”
怀朔是他在六镇的治所,大将军府就在镇中,这三个人只要一心,根基就守住了。桓宣点点头:“其余五镇如何?”
“沃野、武川、柔玄、怀荒四镇镇将愿追随大将军,抚冥镇镇将楼贺收了消息未曾表态,御夷镇镇将王凭杀了信使,拒关叛乱。”
沃野、怀朔、武川、柔玄、怀荒、抚冥六镇,沿阴山一带分布,抚冥在最北,离柔然最近,那里与代国中间隔着怀朔、武川两个军镇,即便不肯归顺,也没法与元辂勾结,况且镇将楼贺一向勇武耿直,对付柔然极有经验,只要隔断关隘,让中原的粮草供给无法运过去,楼贺自然会认清局势,倒是可以先放放。至于御夷。
御夷是近几l年新设的军镇,也是所有军镇中最靠东南的一个,与幽州、燕州相接。幽燕之地地势险要,扼住此处,便有了压制元辂的地利。御夷兵力虽然不是最强,气候却是最暖,适于耕作的土地也最多,六镇苦寒,庄稼极难生长,如今他已经反了,再难从中原得到支援,若是再丢了御夷,这数十万人的衣食就更艰难了。
须得尽快赶回去,王凭此时必定戒备怀朔,那么他可以改道从东边插过去突袭,与怀朔合力,尽快收服御夷。吩咐道:“立刻回去传信给虞进,五日后听我号令,夹击王凭。”
信使飞奔而去,桓宣走回篝火前:“顾冉,刘荆,各点一万人马,与我先行回去。”
两万黑骑,再加上怀朔的人马,足以拿下御夷。之后再以御夷为据点,以图幽燕二州,再至冀州、并州,一点点将版图扩大到农耕之地,保证六镇军士供给,才能图天下。
正在说笑的顾冉两个应声站起,飞快地跑去清点准备,桓宣看向王澍:“我先走一步,剩下这些弟兄便是你带着回去吧,不求快,务必要全须全尾,把人都带回去。”
王澍早已站起,叉手为礼:“属下领命。”
篝火照出人影瞳瞳,方才正在席地休息的黑骑眨眼间收拾了行装准备出发,两万人黑压压的,将山间谷底挤得满满,桓宣翻身上马。
目光一一看过在场诸人:“出发。”
人马在夜色中飞快地离去,王澍久久目送。此一去,天下局势,从此便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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