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越淡淡地“嗯”
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车马已经在外院等候,此时沈家兄弟诸人已经知道青槐院中发生的事,沈大郎垂头丧气,沈二郎脸色铁青,恨不能将长房除之而后快,心里又骂母亲糊涂,昨夜太子将那两名舞姬逐出,他便知道弄巧成拙,未料长房侄女又做出这般蠢事,沈老夫人也跟着他们瞎胡闹,还将他蒙在鼓里自行其是。
还有范氏那个蠢妇,卖弄口舌,连累他被太子迁怒,青云直上是不用想了,但愿太子看在新婚妻子的份上,别对他赶尽杀绝才是。
沈家众人各怀心事,将太子和太子妃恭送到屏门外,望着太子的卤簿渐行渐远,这才回到家中,关起门来,一家人你怨我,我怨你,吵得天翻地覆。
尉迟越靠坐在絮了丝绵的织锦垫子上,厚厚的车帷将喧嚣隔在外头,嘈杂的车马人声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
方才一时冲动离开了沈家,朝野上下很快便会知道沈家得罪了东宫。尽管他并未将太子妃与沈家视为一体,但旁人不会这么看,哪里都不缺趋炎附势、拔高踩低之人,若是径直回宫,沈宜秋这个太子妃定会叫人看轻。
他正思忖着,辂车已驶出坊门,正要往北行,他撩开车帷,命舆人停下车。
这会儿沈宜秋也在暗自思量,如她所愿,尉迟越已经对沈家人深恶痛绝,二伯便是不被追究弹劾,贬官降职,至少是升迁无门了。
可尉迟越对她的态度却有些出人意料,方才他忽冷忽热,说不上来到底是厌弃还是怜悯,或许兼而有之。
正盘算着,厌翟车忽然停下来。一个黄门在车外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请娘娘移驾辂车。”
沈宜秋不明就里地扶着宫人的手下了厌翟车,登上辂车,对尉迟越道:“殿下有何吩咐?”
她说话一向是这么小心翼翼又彬彬有礼,尉迟越习以为常,一直不曾多想,如今方才蓦然发觉,新婚夫妇之间岂有如此说话的,简直就像下属禀事一般。
不过此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尉迟越定了定神,若无其事道:“孤记得太子妃的舅父家在城南嘉会坊?”
沈宜秋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微露诧异,尉迟越从来不关心这些事,上辈子做了十多年夫妻,恐怕他也不知道她阿舅家是在长安县还是万年县,遑论哪个里坊了。
尉迟越有些心虚,他之所以知道太子妃舅家在何处,是因为上回听了贾七贾八两兄弟的报告,这才去查了她表兄的底细。
此事不光彩,自不能叫人知晓。
沈宜秋虽感纳闷,面上不显,只是道:“殿下没记错,确是嘉会坊。”
尉迟越点点头,撩开车帷对骑马跟随在车边的大黄门来遇喜道:“去嘉会坊。”
沈宜秋吓了一跳:“殿下……”
尉迟越道:“孤既答应陪你省亲三日,没有此时回宫的道理。”
他记得上辈子沈宜秋与舅家很亲近,时不时召舅母和表姊入宫,直到他舅父外任,他们举家迁往江南,她还着实失落了一阵。
她在沈家受了委屈,说不定见一见舅家人,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如此一来,旁人也知道,得罪他的是沈家,与太子妃无涉。
沈宜秋明白这是尉迟越替自己做脸,心中暗暗叹息,看来他对自己还是怜悯居多。
大约是二伯母说的话叫他听了去,激起了他的义愤——尉迟越这人最是护短,一旦他将你划入自己人的范畴,诸事便会宽容许多。
她也的确思念阿舅一家人,行个礼道:“妾拜谢殿下恩典,只是舅父家院落狭小,恐怕无法容纳这些车马从人。”
尉迟越略感意外,他自小长在皇宫,便是偶尔出宫,驾幸的也都是高门华族的府邸庄园,无一不是崇门丰室、洞户连房。沈宜秋的舅父邵安时任从六品户部度支员外郎,他料想着家中也不会太贫寒,倒是不曾料到他家园宅如此狭小,连上百人、几十匹马都容纳不下。
他颔首道:“倒是孤思虑不周。”
又对来遇喜道:“分出一半人马,先回东宫,余下的随孤去嘉会坊。”
沈宜秋无可奈何,要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自行领悟“狭小”
的真意,怕是不能够。
她只得如实道:“启禀殿下,妾舅父家只有两进小院,四五间房舍,恐怕只能容纳十数人。”
尉迟越始料未及,清了清嗓子对来遇喜道:“让卤簿回东宫,留四个侍卫,两个黄门,两个宫人伺候便是。”
又对沈宜秋道:“太子妃便与孤共乘一车吧。”
太子和太子妃的座驾都不小,想来那邵家也没有多少地方停放车马。
来遇喜领了命,便即去安排各种事宜,太子殿下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要改道去城南,他们下面人却多出许多事来,要告知金吾卫净路,又要派人快马加鞭去邵家报信,安排接驾事宜。
他们巳牌时分从沈府出来,到得邵家时已近午时。
邵家夫妇连同一双儿女已在门外跪迎。沈宜秋的舅父邵安在户部上班,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马还是向上峰借的——他家只有一头骡子一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