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满有看过相关报道。
戒同所的性质跟戒网中心差不多,美名其曰帮助矫正青少年行为的教育中心,实则严重摧残人的身心健康,是法律明文规定不允许开设的机构。
他从以前就不理解,是怎样的残忍的父母才舍得把自己的小孩送到那种地狱里接受“改造”
,何况性取向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对错,不需要改也改变不了。
眼下面对面听边既提起,提到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差点在他身上发生,这跟隔着网络看一些报道相比,冲击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姜云满都不敢细想,要是当年边既没有偶然听到赵勤跟裴岩东通话,他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姜云满后怕地说:“幸好你逃过一劫。”
边既“嗯”
了一声:“确实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运时刻。”
“我初中就感觉自己跟同龄男生不一样了,也不是喜欢上了哪个男生,是察觉到相较于女性,自己对男性更有探索欲,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对劲,并且本能感觉这是不能随便拿出来跟别人讨论的事情。”
姜云满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告诉了赵勤。”
时隔多年,提到往事,边既可笑地嗤了声:“现在说出来我自己都很难相信,以前赵勤在我心里比亲叔叔还亲,甚至弥补了一部分我在父爱上的空缺。”
“我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吞安眠药自杀了,她怀孕中期就得了重度抑郁,生产之后自杀倾向更加严重,被裴岩东还有我外公外婆送进精神病院治疗,住了大半年,心理评估报告以及身体各项指标都符合出院要求,她又回到了家里。”
“哦,有些事说漏了。我妈是京柏师范毕业的研究生,跟裴岩东结婚前在京柏附中当老师,婚后第二年,裴岩东工作调动到望州,我妈怀孕,全家上下便让她辞了工作,随裴岩东回到望州做全职太太。出院后,我妈想回到学校继续教书,结果遭到所有人的反对,特别是裴岩东,反对得最为激烈,他们说我年纪太小,需要人照顾,孩子的成长离不开母亲……这些扣在她身上母职把她困在了家里。之后两年的时间,她继续在家做全职太太,再也没自杀过,所有人都以为她康复了,直到……”
边既缓了缓,忽然站起身,说:“你等等,我拿个东西给你看。”
姜云满应声了好。
边既走到平时办公的书桌前,拉开左边的抽屉,把放在抽屉最下面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拿完东西,边既回到餐桌重新坐下,把笔记本推到姜云满手边。
姜云满低头看去。
这个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可是被保存得很好,只有纸张有些泛黄。
姜云满一头雾水地问:“这是……?”
边既回答:“我妈自杀前两年的日记,也是留给我的遗书。”
姜云满立刻摆手:“那我怎么能看,你不用给我看这个。“
“没关系,你可以看,这也是我妈的意思。”
说着,边既翻开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体。
我自知并不具备对你说教的资格,我的一生是我自己逆来顺受的报应,我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唯一愧对的只有你,因为我生下了你却没有好好爱你。
倘若来日你有幸遇到命定之人,在你们有意孕育下一代之前,希望你们可以一起翻看这本日记,认真审视自我,是否具备了为人父母的资格。
这是我身为人母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衷心祝愿我的小孩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祝愿我的小孩来生不再做我的小孩。
祝愿我的小孩与更合格的父母相逢,享受被爱,勇敢爱人。
看到最后两句,特别是“我的小孩来生不再做我的小孩”
那句话时,姜云满眼眶发热,一种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
姜云满用手轻抚那行字,轻声说:“边既,我觉得你妈妈是爱你的,她只是不爱自己。”
“我也觉得。”
边既目光沉沉看着笔记本,兀自补充,“她在日记里写满了不爱我,不该生下我,反复说愧对于我,真正不爱我的人却从来不会这么想,反而自视甚高,觉得有恩于我,因为是他赐予我生命。”
姜云满捏了捏边既的手,给予安慰。
边既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翻到扉页:“你先看。”
姜云满看着扉页的“写给小孩”
四个字,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你妈妈说的命定之人,孕育下一代什么的……应该不是我这样的吧……我,那什么……”
姜云满扭捏补充,“我又生不出小孩。”
话音落,他自顾自遗憾起来:“我生不出小孩,我没资格看你妈妈的日记。”
接着双手合十,对着笔记本鞠了鞠,诚恳道:“阿姨对不起,无意冒犯,请您原谅。”
边既被姜云满这一系列反应逗笑,温柔揉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可爱。”
然后说:“她只是没想过我喜欢男人,并不代表不接受,而且她写的前提是命定之人,并不是能给我生小孩的人,不是吗?”